卻不料——“給本王把這不識抬舉的東西看管起來!”
這?!竟是在給他生路!
他猛然睜眼,卻被那人的士兵們強行推走。
“王爺!”他拚盡了全力大喊,京城第一名伶的嗓子又響又亮,久不開嗓,卻也一迸就響徹了雲天。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他。
卻唯有那人不朝他看,冷冷喝一聲:“押下去!”
他心死如灰,淚流滿麵。
霸王窮途有虞姬,他眼前有明皇,人卻不要他作那楊玉環……
隻一瞬,便煙消雲散。
四王傾覆,他被王師救出。但他交給皇上的炸藥圖卻被證實是假,幸得紫金軍中有異人,及時破解機關,救下全城性命。
四王謀逆案,審了三個多月,前後牽連成千上百,卻無一人將他供出。
他忽然想到:給他圖紙的事,他是不是隻告訴了他一人?
而此時,那人已身在死牢,問也無法問。
輾轉反側,他終定下一計。
十二月份,大雪紛飛,千秋令親下河岸慰問修堤民工,朝靴沾濕。眾人怕他凍傷,勸其脫下,卻遭拒絕。便有熱心百姓強行為他脫去,卻見一雙纖纖蓮足——此唯女兒和男旦!
天朝例律:優伶不得入仕,違者,斬。
終如願,入死牢,死求活乞獄卒,得見那人一麵。
牢獄內,一燈如豆,那人卻仍倨傲如初,但見了他,黑眸裏還是露出一絲愕然:“你怎會在這裏?”
他靜靜的望著,寧定一笑:“我自己進來的。”
“他們攀咬你了?”
“沒有。”他搖頭,笑得那般清那般媚,“是我伶人的身份暴露,這才進了來。”
那人眉心一搐:“你故意的?”
他深深凝望:“霸王末路還有虞姬相伴,王爺此時難道不嫌孤單?”
“霸王虞姬兩情相悅,雖死不悔。”那人居然露出冷笑,“本王與你又有什麼相幹?”
“王爺心裏當真沒有媚生?”
“沒有!”那人斷然否認。
他反唇揚得更高,媚眼如絲:“那……梅生,可有呢?”
那人終於一聲長歎。
他走上前來,素手如玉,掩在那人唇上:“你先別說,我隻要問你我猜得對是不對:你給我份假圖,就是為了試探我:我若交出去,你不會有什麼損失;而如果我不交,你……你就會放心讓我作你的伴?”
“癡兒——”那人終於露出動容之色,閉上了雙眼,“你這麼多年為我,我又怎能視而不見?”
一瞬間,水落石出,再無遺憾。
他閉上眼,偎在他懷內,聽到遠遠的虛空中誰在嗟歎——
悲風萬裏從天落……此去末路已無多……眉梢休把愁雲鎖,眼角莫教淚滂沱……生死與君長廝守,此情萬古不消磨!
柵欄一條條的,分割出陰間陽世的光與暗。
欄內,卻已無什麼能將彼此再分隔。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聽他曼聲吟哦,卻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勸君王飲酒聽虞歌……成敗興亡一刹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景弘四年,冬,大雪。
四王因謀反獲罪,飲鴆於天牢之內,據說早已樹倒猢猻散,屍體七竅流血無人肯收,後由一神秘老人出資才得入殮,不知葬於何處。百姓聞知,莫不拍手稱快。
同一日,千秋令顧梅生因欺君之罪問斬於西市,時萬民來送,揮淚如傾盆之雨。屍首則為家中老仆收斂,人欲祭拜,卻莫之所歸,無不引以為憾。
少不得亦有零星流言蜚語暗自流傳:據說臨刑前夜,死牢內曾傳出嘹亮絕響,唱的正是: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曆經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疊疊高山,滾滾長江……
好不豪邁!
無人能辨其真偽。飛雪連天中,唯千樹萬樹梅花於冰天雪地裏無聲綻放——
不求他人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