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 二、(1 / 2)

梅生 二、

此後十年,“顧媚生”這個名字便被遺落在了京城的老皇曆中。芳華一轉,燮陽五年,皇榜一揭,便已是那“顧梅生”——堂堂兩榜進士探花郎。

一抬眼,眉清目秀,冷冷清清書生模樣,唯上飛的眼角依稀掠過當年明媚的風光。

隻是相見已不識。

那人見他,眼皮都不抬,淡淡道:“顧探花,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際,你就不要進翰林院了,去地方上當個知府如何?”

他亦隻是淡淡點頭:“是,四王爺。”

不曾交彙,那離合的神光。

沒有人知道本該酬躇滿誌的探花郎為何竟在瓊林宴上喝了個爛醉,無聲的淚流兩行。

他以為,那人已將他遺忘。

漸漸的,連他也都將那叫作“媚生”的前生給遺忘。

反是那一抹素衣比以前更加清晰——倒比和那人見麵次數還多些——一次次廟堂上相見,一次次城頭上相逢,沙場裏、征途上,他見那長風卷秋雲,永不能及的風華容光。

無人能比,甚至無人能模仿。

但也沒就此真灰心喪氣。

作了幾年父母官,他倒真學會了社稷為重,民為重。反正再苦,苦不過那風塵裏打滾的歲月,官場上的風雨他並不在意,隻將那些和他一樣苦苦掙命的老百姓牢牢放在心上,為了他們,他可以下跪求人,也可以勇擔罪責。

興許真是天生的戲子,幾年過去,竟是又一次人戲不分,他兀自沉醉在這新生當中,兢兢業業認認真真作了響當當的一名好官,而忘了原先究竟是為何又入了這一行……

那個人,多少年沒見了?

一年一年過去,連他自己都快跟了其他人公事公辦的隻說“四王”怎樣怎樣。

直到有一天,府門被人敲開。

“媚生……”一句猶如炸雷。他被人喚住,在那千秋城的縣衙正堂。

悲喜交集,百味雜陳,半晌,才敢回首——

視線一下子模糊,顫聲道:“王爺……”

這才知道不思量,自難忘。

那人伸手接住了他晶瑩的淚,輕輕道了句:“你的心,本王一直知道。”

心鼓頓時一陣急,鏘鏘的是那雲板兒在響:

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錦繡般非因夢幻。

原來就是這般良辰美景奈何天!

怎不教人沉醉,怎不教人憐?

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雨香雲片,才到夢兒邊。

晨昏顛倒,不知日月輪轉……

然終還是要依依惜別,臨去時,那人回轉:“明日我派人來,幫你修築城防。”

他抬睫。

“我怎舍得別人來打我寶貝兒的主意,定要牢牢護你周全。”那人解釋。

語調溫存,他心頭卻一陣發寒。

果然,那人留給他說是保護他的東西,乃是城中炸藥和機關的分布圖紙。

夏夜焚風中,他站在城頭,通身寒遍。

八月十九國喪日,他打開千秋城門,端迎那人前來。

那人進門,先還笑得誌得意滿。而後,就聽到一道又一道急報傳來,那人麵色漸漸被烏雲遮蓋,隻是仍站得那般挺直,清高傲慢,天生教人心折的王者氣派。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站在一旁,看見那人最後一次那樣凝望那一抹素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森寒威嚴,隻是為何他卻聽到了掩不住的悲歎?

“誰說我後悔?”廣袖飄飛,玄宮吞沒了那瓣梨白,他見那人的眼從此也再沒有了波瀾。

——即使是最後的關頭,那人看著他:“是你,出賣了本王?”

奇怪,心竟然已經不覺得痛了,他勾勒一笑,儼然依舊媚惑眾生,卻知永入不了那人之眼,平靜的回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城百姓無辜殉難。”

那人長笑,眼裏卻還是沒有一絲波紋能泛將起來。

他閉上了眼睛,心中隻是寧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