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輕微的一抖，被表哥看在眼裏。他說：“扛麻袋是辛苦，可我也沒有什麼本事，除了這個也幹不了別的。”
杜月笙說：“跟著我，也不要你幹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一家人都是親戚，互相照顧還不是應該的。我身邊真的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我是誠心誠信，還望不要推辭。”
表哥不敢推辭，應下了這份差事。
吃完飯，大家又閑聊了一會兒，杜月笙已經吩咐王媽，在後院的小排房裏給表哥安排一個住處。表哥推脫著，要去家裏收拾一點東西，離開了杜公館。
跨出杜公館的大門，他吐出長長一口氣，像是在裏麵許久沒有呼吸一樣。
回到他那間破亂的小屋，看見跟著老大的幾個小弟站在門口，見到他恭恭敬敬的。
他覺得奇怪，問：“老大回來了嗎，杜先生把錢給老大沒有。”
“給了給了。”小弟們顯得唯唯諾諾。
“老大呢？”他覺得有必要和老大說一聲，以後不在這邊住了。
小弟們一聽到這兩個字，像是嚇了一跳：“大哥以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海涵。”
這話說得奇怪，他這麼著他們了？
“你們怎麼了？”
終於有一個人憋不住，說了出來：“杜先生把老大扔進黃浦江喂魚了。”
他打了個哆嗦，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杜先生還在和他談笑風生，不知不覺一條命就已經沒了。一個人的命真的可以這麼不值錢？
他沒有在收拾包袱，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幾件破衣裳再沒別的，想來實在慚愧，來上海這麼久，連一塊錢都沒存到。
他往杜公館走，如果說以前對杜公館還是個模糊的概念，對杜月笙做的事情還隻是自己籠統的想象，那麼現在就變得具體了。他知道，他要跟著他，就要幫著他殺人。把人丟到黃浦江喂魚。炎炎夏日，他居然覺得有點冷，蹲在街邊，不住地發抖。他知道他不是這塊料，他不能把人丟到黃埔江去喂魚。
他不想去杜公館，回頭往自己原來住的破屋走。回去，繼續扛麻袋。但杜月笙會讓他安安穩穩地扛麻袋嗎，他開了口請他去幫忙，還說自己信得過他，自己卻不領這個情。他聽說過，杜月笙是極愛麵子的，聽說某一位老大，因為在他生日的時候，極不給他麵子。當時杜月笙已經發跡，他卻還把他當成沒發跡的小癟三，說話肆無忌憚。杜月笙當時沒說什麼，但不久，這位老大失蹤了，沒了知道他去了哪裏。但大家都在猜是杜月笙做掉了他。現在想來，一定也是被扔到黃浦江喂魚了。
回鄉下去，他這樣想。可是鄉下隻有餓死，他雖然沒嚐到過活活餓死的滋味，但連著餓上幾天，瀕臨死亡的經驗卻是有的，實在不好受。
眼前有那麼兩天路給他選，好像都是死路。但是相比之下，好像跟著杜月笙，活路還是有點可能的。就算要殺人，他手底下那麼多人，難道非要他去動手。就算要他動手，別人一槍打死，總比在鄉下餓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