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溫多爾·罕山上的圓石(1 / 3)

紮魯特草原北部的溫多爾·罕山頂上,有兩塊奇特的青色大圓石。每塊一間房那麼大,直徑也有十五米左右。每塊圓石下邊還墊著一塊碩大的青灰色盤石。何年何月何日何人何力如何把圓石和盤石置放在這裏,出於什麼用意,誰也搞不清。反正古來有之。沒有任何記載。

隻有風一吹來,圓石則奏出嗡嗡聲響,似有搖搖欲滾之勢。但千百年來紋絲未動過。人們便遺憾地搖頭:這是個沉睡不醒的睡石。

十七歲的放牛少年塔林碩布,背靠著圓石下邊的盤石坐在草地上,被暖洋洋的暮春陽光哄睡著了。做夢卻見兩塊圓石突然從盤石上脫離下來,朝山下滾動而去,發出震天動地的轟隆隆巨響,驚散草木深處的鹿麅狼狐,碾碎阻攔它前進的樹木土壩。還發現,有個人正從後邊推動著這兩塊圓石向前滾動,嘴裏不停地喊著:醒了!醒了!

睡石醒了!近前一看,推石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塔林碩布驚出一身冷汗。夢醒了。陽光剌得他晃眼。急忙回頭觀看,兩塊圓石依然佇立在盤石上,沉默無語,沒有任何要滾走的跡象。他晃了晃睡昏了的頭,發現山頂上吃草的牛群由青毛杧牛領頭,正悄悄向山坡下移動。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慌不忙地從後腰帶上取下那柄布魯來。這是一個二尺多長,圓柄,扁寬彎頭上嵌一圈鉛的短棍,屬於草原上的蒙古人隨身攜帶的一種用具,可防身、打獵、放牛。隻見他右手臂一掄,布魯便從他手中飛出去,呼嘯著,旋轉著,如一隻飛速的老鷹,正好不偏不倚擊中了五六十米外的那頭忙牛的犄角。

回來!哦一唷!

忙牛知道有錯,趕緊忍痛扭轉頭,返回山頂草灘。沒有怨言。沒有不服。

塔林碩布去揀布魯時發現了那輛吉普車。像一隻綠色屎克郎,正嗷嗷叫著往山上爬。山的慢坡上長有一片片柔嫩的新草,被壓出兩道轍印,猶如兩條死蛇並行躺在那裏,黑黢黢的纏住了線條優美的草坡。草坡上有綠得發黑的蘑菇圈,裏邊有戴紗罩帽的摘蘑菇人聳動。

他初以為吉普車是向摘蘑菇人問路的,可汽車繞開蘑菇圈,直奔山頂,呼哧帶喘的。

這幫爺爺,真敢開。塔林碩布把布魯又別進後腰帶裏,轉過身去照看牛群。牛群聽見越野吉普車的喇叭嗚嗚叫,有些受驚的樣子。見主人過來,複又安靜,但都警惕地回過頭看著汽車。

吉普車盡管吃力,終於爬上山頂,直開到大圓石前邊才停。從車上下來兩個中年男人。戴眼鏡的小個兒和不戴眼鏡的大個兒。大個兒衝圓石指手劃腳地比劃著,小個兒中年男人則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大圓石。像一個古懂商人,看古物一樣,發呆出神。

百聞不如一見,真是有些神奇。小個兒男人說出一句,什麼力量把它弄到山頂上,又擺放在盤石上的呢?從古至今沒有任何機械的和人的力量做到這點。

這裏的牧民有幾種說法。一種是,說這是蒙古族的遠祖成吉思汗擺放這裏的祈天石;一種是,成吉思汗的弟弟科爾沁草原的領主哈薩爾的射箭靶子;現在,又有了新的說法:是外星人投擲到地球上來的,目的是投石問路。

哈哈哈……好大一個問路的投石!倒是符合現代人的科幻思維。小個兒男人的笑聲很洪亮,頗具吸引力。他轉過身欣賞起山頂風景,有些驚異地感歎起來,啊,這山頂上居然有這麼平坦,這麼寬敞的草場!

阿旗長,你可能不知道,這溫多爾罕山頂上的平坦草場還有個名堂哩早年,哲裏木盟十旗王爺每年在這座山頂上會盟,舉行隆重的賽馬大會,以展示各旗的好馬。山頂上賽馬?

是啊,以這圓石為起點,這山頂一直往東到科右中旗的圖謝吐山頂,近百裏的山頂平地都相連著,形成一個奇異的賽馬場,幾十匹馬從山頂上並行跑過去,壓根不嫌擠,隻是偶爾遇到一些慢坡罷了。

啊,真妙!這溫多爾罕山果真有它神奇之處!說著,小個兒的阿旗長和大個兒的隨員發現了不遠處的放牛少年塔林碩布,便走過去。

喂,小夥子,放牛呐?阿旗長問。……塔林碩布木然瞪著他並不作答。小兄弟,問你話呢,怎麼不吱聲嗬?大個兒的隨員見旗長有些尷尬,從旁打圓場,你是哪個嘎查(村)的?叫啥名字嗬?洪格爾塔拉的塔林碩布。放牛少年嗡聲嗡氣地報出姓名住址,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們是誰?

我是紮魯特旗政府的阿穆爾。阿旗長學著他的口吻笑著回答。

他是我們旗新來的副旗長,按過去的說法,就是旗王爺。懂嗎?旗王爺。大個兒隨員加重口氣介紹,但被阿旗長製止了他這種說法。

那你是誰?塔林碩布突然冷冷地問這位過分熱情的向導。我?哈哈哈,我是旗體委的巴達爾夫。哦,我認識你。每年的那達慕大會上你都當管事的。咯咯咯……塔林碩布似乎認出了一個熟麵孔而感到開心,憨厚童稚地笑起來。

是的,我是旗體委管事的巴達爾夫。你的記性不錯。巴達爾夫笑著說,取出相機,想以大圓石為背景給自己和阿旗長照相留影。

照不出來的。站在一旁的塔林碩布擺擺手說。啥照不出來?

大圓石。過去好多人都在這兒照過像,圓石就是照不出來。

胡說,哪有照不出來的道理?你咋知道?我年年一人春就上這兒來放牛,啥不知道。肯定是照不出來,肯定。照出來的都是一片模糊,真的。

我不信。照不出來也得照照看。來過幾次,都沒有帶相112

機,這次不能再錯過機會了。巴達爾夫也很固執,是不輕易更改原定計劃的人,於是給自己給阿旗長留了幾個影兒。

阿穆爾旗長倒似乎相信放牛娃的話,看看圓石,看看放牛娃,便覺得這山的神秘這娃這圓石的神秘,整個山頂也似乎彌漫著一種神秘的氣氛。

喂,塔林碩布,你是誰家的孩子呀?我……我……我是我爺爺的孩子。你爺爺?那你爸爸是誰呀?

我沒有爸爸。爺爺說我是他從這圓石下揀來的野孩子。唔?你爺爺是誰?納欽雙霍爾。

啊?納欽老爹?我們正要去找他呢!巴達爾夫驚呼起來。你們……你們找他?哦……找不著他了。怎麼啦?他怎麼啦?去哪兒啦?巴達爾夫抓住少年的膀子急問。

他……他……死了。

不可能!一個月前你們蘇木大(鄉長)還親口告訴我他活得好好的!

他是半個月前死的!怎麼死的?狼掏了他的肚子。

胡扯!他是有名的打狼獵手,又是遠近聞名的甩布魯能手,百發百中,怎麼會死在狼爪下!

爺爺說了,會水的淹死,玩火的燒死,打狼的被狼咬死。巴達爾夫和阿穆爾聽著,晞噓不已。更加驚異不解地瞅著麵前的這位陌生而冷漠又顯幾分神秘的放牛少年塔林碩布。

洪格爾塔拉鄉的大胡子鄉長家裏,咀嚼著流油的肥羊尾,飲著燒嗓眼的紮旗二鍋頭,小個兒旗長和大個兒體委主任向好客的主人介紹了此次尋訪納欽雙霍爾老爹的目的。今秋自治區要舉辦全區性的秋季那達慕大會,把一項蒙古旗的民間甩布魯納入比賽項目,要求各旗組成一支代表隊參加角逐。通知中還強調這是國家對少數民族體育運動的重視關懷,各旗要挖掘人才組成代表隊雲雲。於是新調來主管文體的副旗長阿穆爾就由旗體委主任巴達爾夫帶領,來挖掘納欽雙霍爾老爹。

甩布魯,的確是納欽老爹的絕活兒。來,先幹了這第三杯。大胡子鄉長又舉起了小茶杯似的酒杯,感情深,一口悶。來來來,沒這事,草原上路千條,你這位大旗長未必能走我家這一條。

阿穆爾別看個兒小頗有酒君風度,也不想在這位一方諸侯麵前落個感情淺的名聲,於是嘴一張脖子一揚,咕嘟一聲,一小茶杯酒毫無阻力地一路燒燙著像一股岩漿流進他的胃腸,浸透五髒六腑。

三杯已過,感情也夠深了,我說大胡子,你還是說說納欽老爹吧。巴達爾夫也清了門前的第三杯,紅了脖子說道。

大胡子鄉長用手掌握摸了一把油漬漬的嘴巴,放下筷子,說起來:納欽老爹小時候是富人的牛倌,成天跟著牛屁股,用一柄布魯來攔趕牛群,長年下來,練就了一手甩布魯的絕活兒,甩出的布魯遠準狠,指鼻子不打眼。

知道,知道,那時候狼多人少,不像現在人多狼少。牛倌全用布魯來防狼護牛,這我們知道。你說說他到底是咋死的,真叫狼掏了肚子呀?性急的大個兒主任,不耐煩了。

可不咋的,他恨了一輩子狼,打了一輩子狼,到了兒還是叫狼掏了肚子,應了他那句話。唉。大胡子神色黯然。他幹嗎那麼恨狼呢?

年輕時他有一次出外放牛,餓急的野狼闖進他蒙古包掏吃了他的有病躺家的老婆,從此他發誓打死一百隻狼為老婆報仇。去年他打死了一隻母狼,正好湊夠一西隻,就放走了它的四隻狼崽。可奇怪的是,半個月前那四隻長大的狼崽圍攻他,不知是年老體力不中用了還是狼多布魯不夠使了,反正沒鬥過四隻狼。唉,你說,這事奇不奇,誰也想不到他會死在狼嘴裏。唉。長長一口歎氣,接著便默然。

三個人心中都為那位可敬又可憐的老爹傷感,惋惜。過了一忽兒,巴達爾夫打破沉默問廣老爹的那個孫子塔林碩布,真是撿來的嗎?

咳,可不是咋的,說起來,這事還是跟狼有關。大胡子抿了一口酒,似乎是想提提神,十幾年前,納欽老爹在溫多爾罾罕山的半坡上放牛,被山頂的一陣小孩兒啼哭吸引上了山頂。他發現在那大圓石下邊有一隻母狼正叼著一個嬰兒。聽他說,母狼把嬰兒塞在自個兒肚皮下,讓他吃它的奶。餓急的那小孩兒還真停止哭泣啄住了母狼的奶頭。發現來人後母狼叼起嬰兒就跑,老爹奮不顧身地追趕,終於一把布魯甩過去,擊倒母狼,救下了嬰兒。這嬰兒就是你們見到的那位性情古怪的少年塔林碩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