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他的親生父母呢,找到沒有?阿穆爾旗長問。哺乳期的母狼被人捉去狼崽後,為了報複,去叼人的小孩,這路事過去也曾有過。我們當時查遍全旗和紮魯特草原,就是沒有找到他的親生父母。看來,母狼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叼來的,也是為了回避家人的追蹤。
體委主任巴達爾夫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嘴裏啃著羊骨頭說:我不信這事。母狼還能叼人的小孩兒?那還真神了呢。這可能是哪對野鴛鴦養下的野孩兒,叫好心的老爹撞見後抱來撫養罷了。反正這孩子的身世是個謎,至今不清楚。大胡子鄉長若有所思。
既然納欽雙霍爾老爹已亡,這一帶嘎查(村)蘇木(鄉)也沒有發現其他出色的思布魯能手,阿穆爾和巴達爾夫隻好抱憾,吃完飯後準備回返旗裏了。他們從大胡子鄉長家走出來,漫步在村街上。
這時將近傍晚,草原的落日已經給村街上鋪下了一層紅霞的綢緞。綠色的嫩草上鋪上一層緋紅色的霞光,形成了一層柔和飄逸的光環,顯得迷人而瑰麗。更加上歸羊的咩叫,牧犬的汪汪,牧童的悠揚歌聲,還有那一聲聲小牛犢呼盼母牛的細長的哞叫,形成了奇特美妙的草原黃昏交響曲,令人心醉。
一群牛從村外緩緩進村來。突然,打頭的青毛忙牛搖頭甩尾,蹦跳起來,轉而發了瘋似地衝跑過來。
有人高聲急呼:快閃開!牛招虻子啦!快閃開!草原上有一種大虻蠅,專叮牛背,並把蛆卵下在牛皮下層的軟組織裏繁殖後代。招了虻字的牛,疼痛發癢難忍,便狂跳狂跑,以圖擺脫可怕的牛虻子。隻見那頭青忙牛哞哞大叫著,沿著村中路衝過來。村口玩耍的幾個小孩兒嚇得都四散逃跑。其中一個嚇傻的小女孩兒不知往路旁躲閃,卻隻顧順路跑在牛的前邊,眼瞅著牛要撞倒她了。牛的後邊有個人飛似地追趕。可距離還有幾十米遠,險情即將發生。隻見那人手臂一揮,甩出一柄布魯來,同時大喝一聲:站住!青毛!你給我站住!
那柄布魯旋轉著飛過來了,呼呼作響,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了青牛的犄角。別看牛犄角很堅硬,可屬於非常敏感的神經部位,就怕擊打。隻見青牛嗷一聲叫,渾身顫栗著一甩犄角,猛地收住四蹄停在原地了。周圍的人都鬆出一口氣。
阿穆爾和巴達爾夫發現,這個甩布魯的人正是那位十七歲少年塔林碩布。
啊,這一手甩布魯,真漂亮!甩出足有六七十米遠!太棒了,就是他了!他可得了納欽雙霍爾老爹甩布魯的真髓,咱們就選他了巴達爾夫高興地大叫起來,衝塔林碩布跑過去。阿穆爾也高興地頻頻點頭。
咧咧,小碩布,你這一手甩布魯可真絕呀,你爺爺啥時候傳給了你這一門手藝?咱們都不知道啊。大胡子鄉長笑吟吟地誇讚著詢問。
我沒跟爺爺學過,他也沒教我。他說,甩了一輩子布魯也沒甩出什麼出息來。
嗽?那你怎麼會甩得那麼遠又那麼準呢?自個兒練的。天天放牛,天天甩布魯,不練咋整?不會甩布魯,老跟著牛屁股後頭跑,那不把我累死了呀!塔林碩布並不在意地說著,再說,這裏老有狼,不練布魯早喂狼了。唔,還是實踐出真知,有道理。阿穆爾笑著說。你跟我們去旗裏吧,參加咱旗新成立的甩布魯體育代表隊。巴達爾夫說。
參加那個玩藝幹啥呀?
去參加自治區的比賽,拿金牌,你準行。我估摸,你能甩出七十米遠,穩拿金牌。聽說全區最好的選手也才甩出六十米。巴達爾夫非常有把握地肯定著,來吧,歡迎你參加咱們旗的體育代表隊。
我不參加那個玩藝,我還是放我的牛。塔林碩布卻沒什麼熱情和興趣。
啊?你不願參加?那你可錯過了一個最好時機了。要是拿了金牌,你可能就成為職業體育運動員,拿工資,在城裏上班工作,成為城裏人。巴達爾夫提出條件,誘惑著對方。
哦?拿工資,進城上班成城裏人?顯然,塔林碩布有所心動。
大胡子鄉長也勸道:去吧,去吧,人家阿旗長都親自出麵尋找像你這樣的人才呢。本來是你爺爺的事,他沒這福氣,把好事留給你了,你就替他去吧,拿個金牌啥的。你也動員我去?塔林碩布歪著頭問。對,不僅動員,還支持你去。真拿了金牌,咱們家鄉也感到光榮和驕傲。
我去了,那我的牛咋辦,誰放呀?哈哈哈……我給你放著,隻要你拿了金牌就行!大胡子鄉長大笑起來。
阿穆爾和巴達爾夫也都開心地笑了。他們為突然發現了這麼一個優秀人才而高興不巳。惟有塔林碩布本身木然著臉,並沒顯出多大的喜悅勁兒。他用袖子擦權幾下那抦布魯上沾的泥土,慢慢別進後腰帶裏,然後側過臉去遠望溫多爾罕山頂上的那兩塊大圓石。他的眼神奇特而迷惘。
巴達爾夫如獲至寶。阿穆爾旗長也感到不虛此行。有了這樣一位能用出六七十米遠的尖子運動員,再配上幾名新手好好訓練三個月,他們這支甩布魯代表隊將是一支很出色的隊伍,118
可以在全區那達慕大會上一爭高低了。真拿了金牌,那將是整個紮魯特旗的光榮。
吉普車載著塔林碩布直奔他那兩間土房。盡管巴達爾夫大包大攬地勸說他什麼也不用帶不用拿,旗體委將會提供一切生活用品,還發統一服裝和生活補助費若幹元,可塔林碩布還是執意要回家拿東西。到了家門口,他沒有邀請巴達爾夫他們進屋,自個兒進去過了良久才走出來。其實仍舊空著手,什麼也沒有帶。鎖上門,關上柵欄,才上了吉普車。
這就對了。用不著帶啥東西,體育隊啥都給你備好了。巴達爾夫說。
不,你說錯了,我是帶了東西的。塔林碩布不動聲色地說。
你帶啥東西了?咋沒見?
塔林碩布的手伸進衣服兜裏,拿出來,攤開手掌。他那隻很是寬厚的手掌上,攤放著四枚羊拐骨。每枚羊拐骨因年深曰久變得油亮發光,精美剔透,布赫一麵點著紅砂,其赫一麵塗有亮油,白帝一麵打磨得光滑,黃帝一麵棱凹分明保持著原樣鬧了半天,你就帶出來了這麼個小孩兒玩藝,都爾本沙呀!
這不是小孩的玩藝,是爺爺留給我的。爺爺常扔都爾本沙測事順不順。
我明白了,你也想扔都爾本沙測測能不能得金牌,是吧!
不,我沒那麼想,我隻是帶著爺爺留下的都爾本沙,心裏踏實。說著,塔林碩布撩開後衣襟,從腰帶上解下一柄布魯,我還帶了這個,也是爺爺留給我的。這是一柄手工特製的布魯,山榆硬木削製而成,二尺長的柄,彎頭是扁的,頭部包裹著一層銅環以加重彎頭的分量。這柄布魯顯然年代悠久,油亮見色,沉甸甸的。
這也多餘帶,盡管你使自個兒的家什稱手,但參加比賽都有統一標準的布魯,不許使用自備的布魯。巴達爾夫搖搖頭。
我也沒想用它參加比賽,我是怕留在家裏,別人把它拿走了。這是我們這一帶最好的一柄布魯。
巴達爾夫頭一次生出一種朦朧的意識,這個少年的思路很奇特,超出尋常。
吉普車在草原上奔馳了整整五六個小時,深夜才趕到了旗:所在地魯北城。
頭三天休息,讓塔林碩布適應一下新的生活環境。又從旗業餘體校裏選出兩名有基礎的學員,跟塔林碩布組成一支三個人的甩布魯代表隊。巴達爾夫製定出了一個詳細的訓練計劃。離那達慕大會召開隻剩下三個月的時間,需要抓緊時間投入緊張的訓練。巴達爾夫自任教練,他是體院畢業生,又是教練員出身。
訓練開始那天,巴達爾夫叫塔林碩布試甩了一次布魯。甩出六十米開外。但是發現了塔林碩布很多需要糾正的不規則的動作。這得需要從基本姿勢和基本功訓練起。
你得忘掉過去甩布魯的所有姿勢。要重新掌握這項比賽項目的要領。巴達爾夫把一個標準布魯遞給塔林碩布,先學起步式。第一,右手提布魯放在右側身下部;第二,先邁開左腳助跑十米遠,一開始慢跑,逐漸加速,到這白線邊上的踏板上停住步,甩出布魯。不能過白線,那是犯規,扣分或不算分的。好,你來試一試。
塔林碩布聽著看著顯得有些膽怯,沒想到甩布魯還搞出這麼多說道兒。
他起跑了。先邁了右腳,把布魯斜舉在右肩後頭。開始就跑得太猛,收不住腳,一下子跨出白線一米多遠,才甩出布魯去。一量,距離不到五十米。
重來,按照要領做。你先背一下要領。巴達爾夫教練皺皺眉頭,他是訓練場上以嚴格出名的教練,有一種一絲不苟的勁頭。
塔林碩布就這樣,在嚴格教練的指導下,一天天練起來了。半個月下來,動作要領雖然還有些誤差,但基本上還算掌握住了。可奇怪的是,掌握了要領後他甩出的距離,卻一天不如一天了。第一天還甩出五十米的話,半個月下來卻隻甩出三十五米左右。
來觀察訓練的阿穆爾旗長,擔心地問巴達爾夫:這是怎麼搞的,還不如原來了。
不要著急,他現在是還沒有完全忘掉原來他那個不規範的動作,新的要領還沒完全運用自如,所以出現了這種狀況。沒關係的,隻要他熟練地運用新的要領,他會創造出奇跡的。巴達爾夫非常自信地解釋著,並說服了阿旗長,打消了他的憂慮。一個月過去了。照舊。仍是三十五米。兩個月過去了。還不如一個月前。甩出的布魯不到三十米了,還趕不上另兩名湊數的隊員,他們還都甩出四十多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