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溫多爾·罕山上的圓石(3 / 3)

巴達爾夫這才急出一身臭汗!著急,氣惱,抓耳撓腮可又無可奈何。他忍不住衝那位可憐巴巴、手足無措的塔林碩布大嚷大叫廣你這笨蛋!笨熊!怎麼搞的?原來的七十米哪兒去啦?七十米!七十米!

塔林碩布縮在牆角,抱著肩低著頭,嗚嗚哭起來,嘴裏喃喃叨咕道:我不練了,送我回家吧,我回去放我的牛!我不練了

不行!你給我練,快給我站起來!你這笨蛋!給我站起來,去練,給我甩出七十米來!巴達爾夫失去控製,走過去,揪著他的耳朵站起來,愣把布魯塞給他。他急瘋了。為兩個月的心血,為毫無成效地浪費掉的兩個月時間,他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幸虧阿穆爾旗長及時出現,製止了巴達爾夫粗暴的行為。並好言勸慰塔林碩布,不要心急,還有一個月時間,靜一下心,再努努力看看。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離那達慕開幕隻剩下半個月的時間了。塔林碩布仍然毫無進展。

最後,阿穆爾旗長也失去耐心,對他說:那你還是照你原來的方式,放牛時甩的方式,甩出去試試吧!

怪事發生了。這個可憐的塔林碩布連原來的甩布魯方式都不會了!費勁巴力甩出的布魯隻飛出二十多米,無精打采地落在場地上。新的沒學會,舊的也不會了。試了幾次都如此。巴達爾夫同誌,送他回家去吧。我們旗不派代表參加甩布魯比賽了。阿穆爾繃著臉。回頭就走了。巴達爾夫發現旗長的肩頭在抖顫。

巴達爾夫絕望地望著旗長的背影,又望著那位被他折騰了三個月已沒人樣的塔林碩布。他覺得這個小臭崽子欺騙了他,耽誤了他的時間,坑了他的前程,有一種說不出的怒怨憤懣情緒。

去,收拾你的東西,現在就送你回去。巴達爾夫厭惡透頂,冷冰冰地喊。

把我送到溫多爾罕山上就行。我……我又夢見它了。他壯著膽子說一句。

巴達爾夫的吉普車開到溫多爾罕山腳下,把塔林碩布放在山腳就走掉了。塔林碩布也沒有怨言,沒有強求,自顧一步步往山上走去。步子略急,前身微躬。巴達爾夫的吉普車在拐過溫多爾罕山腳下時,司機發現一個岩石凹處有兩隻沒有母狼保護的小狼在戲耍爬滾,都不大,頂多出生個把月。巴達爾夫叫司機下車,抱起兩隻小狼崽就跑上車,開足馬力,奔向魯北城。

旗公園的惟一老狼死了,公園正出錢買活兒狼呢,一隻五百元。司機說。好,把車直接開到公園去。巴達爾夫感到畢竟有所補償了,舒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有無母狼追蹤過來。

他坐在大圓石下邊睡著了。大圓石披著夕陽的金紅色霞光。依舊威嚴地佇立在大盤石上,冷峻地傲視環宇。山很靜。草原很靜。一隻蒼鷹在大圓石的上空盤旋,等候塔林碩布離開山頂後落在大圓石上,棲息過夜。它也是跟塔林碩布一樣,長年盤旋在大圓石周圍的一隻生靈。他和它之間似乎有某種默契,白天大圓石歸他占有,夜晚則歸它棲住。

好吧,你下來吧,我回去了。塔林碩布向空中飛旋的鷹揮了揮手,離開圓石下山去了。

這一晚,他睡得很不好。老做古怪的夢,亂七八糟的,其中反複做的夢就是有關大圓石的。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被村外傳出的一個哭泣般的狼嗥聲驚醒了。他聽出來了,這是一隻失去狼崽的母狼的嚎哭,整整嗥了一夜,圍著村子轉圈嗥,直到天亮時這隻狼才悄悄隱退。結果,早起村人發現東頭的尼瑪大娘的一隻羊被母狼掏了肚子。塔林碩布一早起來趕著牛往村外走時,聽到村人們紛紛議論。這才知道,昨天有輛吉普車路過溫多爾罕山腳時,逮走了兩隻小狼崽。老母狼以為村人所作,前來騷擾和報複。哺乳期的母狼是最不好對付的,凶殘又狡猾,報複性極強,草原上的牧民們要倒黴了。大胡子鄉長召集頭頭腦腦,商量起組織打狼隊圍捕母狼的事宜。唉,可憐的母狼。塔林碩布為母狼哀歎。他趕著牛群,緩緩上了溫多爾罕山頂上的草場,這時也接近晌午了。

牛群很安閑地吃著草。塔林碩布背靠著大圓石打盹。這時,從離牛群二十米遠的岩石後頭風吹出來了一棵很大的蓬蓬草棵子。這是棵去年的蓬蓬草,呈灰白色,枝葉枯幹後並不碎散,交錯盤結,又輕飄飄地隨風移動。這棵草也怪,山上幾乎沒什麼風,可它照樣滾動不停,逐漸靠近一頭在牛群外圍邊上吃草的小牛犢。小牛犢亳無知覺已經靠近的蓬蓬草,甩動著尾巴吃草。突然,從那棵蓬蓬草下邊噌地躥出一隻狼,一下子咬住了小牛犢正甩動的尾巴。小牛犢嗷一聲驚叫,往前躥躍,可那隻狼死死咬住它尾巴不鬆口,全力往後拖住,身體後坐紋絲不動,讓小牛犢拚著渾身之力向前掙。等掙紮片刻後,狡猾的狼突然一鬆口。小牛犢受不住自己往前掙的慣力衝擊,一下子向前窩脖子跌倒了。達到目的的那隻狼同時高高飛躍起,撲向正倒地不起的牛犢的脖子,張起血盆大口。

塔林碩布一躍而起,順手從後帶上摸出爺爺留下的銅頭布魯,什麼也顧不上想,隨手甩出了那柄布魯。布魯飛速地旋轉著,越過七八十米距離,正好擊中已咬住牛犢脖子的老母狼。老母狼嗷一聲痛叫,被布魯的衝力擊滾出老遠。啊!我會甩布魯了!我會甩了,又會甩布魯了!塔林碩布高興地喊叫著跑過去,抱起那頭嚇得哆嗦不止的牛犢。幸好,傷口不深。

那隻母狼從一時的被擊懵中醒過來,發現是一位手無寸鐵的少年,也紅了眼,向他威逼過來。這時,那頭青毛忙牛哞哞叫兩聲,像發了一聲命令,那些散開吃草的牛群都圍攏過來,低著脖子頭貼地,前蹄扣土,尖利的犄角衝外,在塔林碩布和小牛犢周圍形成了一層包圍圈,不讓母狼衝進圈內。母狼向裏邊衝過幾次,都被尖利而有力的牛犄角頂起甩出去了。老母狼不死心,圍著全部屁股朝裏、犄角朝外形成圓圈的牛陣來回轉跑,伺機進攻。塔林碩布也憤怒了,從地上揀起布魯,又攥起兩塊石頭,從牛群的包圍圈裏鑽出來,毫無懼色地衝母狼走去。母狼站在原地,齜牙咧嘴,喉嚨裏滾出雷聲:呼兒一一塔林碩布走到母狼對麵的十米遠處,站住,兩眼冷冷地盯住母狼那雙發紅的眼睛。人眼對狼眼,雙方都不畏懼,冷冷地對峙0

你走吧,我不殺你。你的兩個小崽子,也不是我和我們村人逮去的,是一輛吉普車帶走的。我負責給你找回來。你走吧,不要再來騷擾牧民。要不,我這布魯會打碎你的天靈蓋的。可我不想殺你,你快走吧!塔林碩布說著,舉了舉那根神奇的布魯。

那隻母狼不知是真聽懂了他的話,或者理解了他的用意,還是威懾於他手中的布魯,片刻後轉過身夾著尾巴走掉了。可走得很是不慌不忙,一步一步邁動著四腳,走得很神氣,走出幾十米後它才跑起來了。轉眼間跑得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兒,從十裏外的山峰上傳出了它那哭泣般的長嗥,然後歸於寂靜。這似乎是一種告別或者一種信息,守約的信息。這一夜村裏很安靜,母狼再也沒來騷擾村人和牲口。而塔林碩布則騎上馬連夜奔旗府魯北城了。

深更半夜,他敲開了巴達爾夫的家門。

你逮的兩隻狼崽呢?他劈頭就問。你就為問這事從幾百裏外跑來深更半夜叫醒我的嗎?睡眼惺鬆的巴達爾夫怒氣衝衝地反問。

對。那兩隻狼崽呢?你把它們弄哪兒去了?他執拗地問。滾!你給我滾遠點!你這個笨蛋,兔崽子!巴達爾夫罵出。

劈啦啦!塔林碩布的布魯毫不客氣地擊碎了客廳的花瓶和鏡框,這是你幾次罵我汙辱我的代價。我今天正好十八歲,已經長大,爺爺這柄布魯打碎過一百隻狼的天靈蓋,不信你試試!

你……你……巴達爾夫沒想到以前那個惟惟諾諾,窩窩囊囊的鄉下孩子,一下子變得如此勇猛和蠻橫,擺出一副拚命的勁頭。巴達爾夫一下子氣虛膽怯了,不敢上前和他撕把。尤其對方手中那柄帶銅頭的沉甸甸的布魯可不是鬧著玩的。

快告訴我,那兩隻狼崽在哪裏?你們為了好玩逮走了狼崽,可留下母狼危害牧民和草原。快告訴我,狼崽在哪裏?塔林碩布舉起布魯向前走上兩步。

別、別……我告訴你,狼崽在公園的動物籠子裏。巴達爾夫哆嗦著說。

好嗬,原來你把它們賣給公園了!我今夜就把狼崽帶走,剩下的事你自個兒處理吧!說完,塔林碩布轉身走去。邁出門坎時他又回過頭說道:告訴你,我的布魯又能甩出七八十米遠了。可你要知道,我們甩布魯是為了趕牛打狼,為了在草原上生存,這用不著啥規則。你見過溫多爾罕山的圓石吧,它是不會上鏡頭的,誰也沒有照出過它的神采。它的神采是什麼,你知道嗎?我是笨點,可你呢,蠢!

第二天,旗公園管理人員發現,籠子裏新喂養的兩隻狼崽不見了,留的紙條上寫:狼歸草原。

當東方的旭日把溫多爾,罕山的圓石染紅的時候,有一位英姿勃勃的騎手出現在山頂圓石旁,從懷裏掏出兩隻小狼崽,放在圓石下邊。然後,騎上馬背,嘴裏哼著一首長調歌,緩緩走下山去。那首歌好像是騰格爾唱的《我是蒙古人》。在他渾厚的歌聲中,母狼與狼崽團聚了,棲住在圓石上的蒼鷹起飛了,而那兩塊大圓石被旭日染紅後猶如兩團美麗的火球,似有躍躍欲滾之勢。它正在醒。它總會醒的。塔林碩布遙望著圓石,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