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隻老蟈蟈(2 / 2)

第二天一早,小兒子就歪著腦袋守在籠下,等著它叫。這一天它還是沒叫。它後背上的明翅緊閉著,沒有一絲要叫的意思。看來它是以沉默來抗議著失去自由,抗議狹窄的籠中生活。它爬上籠子裏最高頂處,鼓鼓的眼睛瞪視著遠處的原野,一動不動。沒有了自由的綠色原野,沒有了隨意攀爬的蒿叢綠枝,沒有了此起彼伏的同伴鳴唱,沒有了攜帶泥土野草清香的微風吹拂,沒有了洗身的夜露晨霜,而被人強製地關進巴掌大的小籠子裏,它是一時唱不出歡快的聲音來了。我有些理解它。然而,它這種沉默,這種無聲的抗議,能夠堅持多久呢?

第三天,它仍舊沒有叫。小兒早就失去了耐心,嚷著爸爸捉了一隻不會叫的啞巴蟈蟈去玩別的了。

盡管拒絕歌唱,可它不拒絕進食,而且食量不低。那是第四天深夜的事。我正在睡夢中,忽被一陣吱一嘎吱一嘆的拉鋸似的蟲叫聲弄醒了。一開始我還沒想到那是窗戶外的老蟈蟈發出來的聲音。這是一個嘶啞生澀、有氣無力的聲音,全沒了原先荒野的銳氣和豪放,聽著就像是一次壓抑的哭泣!不過,它畢競叫開了,向自己生命本能妥協了。誘使它的除230了這黑夜的寂靜,還有來自原野的泥土之風。它終於放棄了驕傲的固執,重新開始了一種籠子裏的歌唱生涯。

第五天開始,老蟈蟈就開始正常地鳴叫了。雖然沒有像原野上那般自如和諧,有些斷斷續續,但它已習慣攀伏在小籠子塔型壁上,鼓背隆腰,不停地摩擦和震動著明翅,漸漸進入角色了。再過了些時日,老蟈蟈完全適應了籠中生活和庭院氣氛,叫得非常勤奮賣力,而且不分晝夜,隻要有倭瓜花吃。好像在告訴人們,是蟈蟈就得叫,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什麼樣的待遇,無論是出於自願還是無奈,叫是它的本分,喊叫才能證明自己是大肚子蟈蟈。

老聽它沒日沒夜地聒噪,我有些煩了,索性把它從籠子裏放出來,隨便放進院角的菜畦裏。我以為恢複自由的老蟈蟈,這回肯定跳離菜地,奔向原野吧。結果又使我感到意外。它依舊安詳地留在菜地,爬上一棵大白菜綠葉上,還是那樣日日夜夜地鳴唱,全沒了原先那種奔回原野的狂躁不安,完全隨遇而安了。我暗思,人何不是這樣,有時也跟蟈蟈一樣呢。幾天過去了,我漸漸淡忘了它的存在。有一天沒事,我坐在菜畦旁的樹蔭下讀書,突然意識到好像半天沒聽見老蟈蟈的叫聲了。我納悶,仔細諦聽良久,附近也沒有傳出蟈蟈叫聲,走進菜地搜尋,又沒發現它的蹤跡。我心想它大概一蹦一跳返回原野了。到了夜裏,我仍不死心地等待它從房子四周哪片草間樹上突然鳴叫起來,然而黑夜一直很寧靜,除了蛐蛐的叫聲,沒有任何蟈蟈叫聲。它是果真遠離這裏,回歸原野,徹底自由了。我心中暗暗為它慶幸。

翌日,小兒從雞窩前揀到兩根蟲腿,跑來問我:爸,這是什麼蟲子的腿呀?

這是那隻老蟈蟈的後兩條腿,淡白色長腿經日曬巳變得紅褐,腳掌部長有微刺,顯得很硬,這就是那雙踩在同伴屍首的堅硬的雙腳,我認得。原來,老蟈蟈被家裏的母雞或公雞隨便吃掉了。

我半晌無語,心裏很不是滋味,有些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