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前兩句展開自由聯想,在“透明的葡萄”和“雪山幻想”(7)(1 / 3)

西川感受著神秘。宇宙星空是神秘的,也是偉大的,它能發出神秘的光來,穿透你的內心,使你震懾於自然的偉大。一切都是靜靜的,河漢無聲,鳥翼稀薄,馬群忘了飛翔。在這浩瀚的星空下,個人是渺小的,生命是渺小的,隻有時空永恒。“風吹著空曠的夜也吹著我/風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一切在風的流動中形成一種蒼茫空闊之感。“秦時明月漢時關”,中國詩人自古就能在宇宙的永恒中感歎生命的渺茫,以一種巨大的智慧,達成與自然的默契。“我成了某個人,某間/點著油燈的陋室/而這陋室冰涼的屋頂/被群星的億萬隻腳踩成祭壇/我像一個領取聖餐的孩子/放大了膽子,但屏住呼吸”。自我在神秘的星空下消解了,沒有了確定的本質,剩下的隻有一種與宇宙星空的關係,一種禮拜神聖的情感。

著名詩評家程光煒教授在評價《在哈爾蓋仰望星空》時說: “1987年,我是通過這首詩記住西川的名字的。其實,詩並不神秘,也不難懂,顯得樸素而且平靜,但它給人留下了‘仰望’的姿態。”程所說的“仰望”姿態,指的是一種知識分子與現實之間的關係,一種本雅明式的“旁觀”態度,其內涵有三:“一是以‘過去’的文化精神拒絕了‘現在’的存在,因此詩人對現實保持著有操守的、批判性的距離。二是選擇了在現代社會擔當圖書館和文化傳統的‘收藏者’、‘守望者’的角色,所以選擇即意味著更果敢的放棄。三,在此基礎上,他更願把詩歌的創作看作是文化傳統的詩意的‘複現’,而不是獨創。”這種深度掘進式的解讀也許可以給讀者一些啟發,讀者可於作品中認真尋繹。

(西川)

夕光中的蝙蝠……………………………西川

在戈雅的繪畫裏,它們給藝術家

帶來了噩夢。它們上下翻飛

忽左忽右;它們竊竊私語

卻從不把藝術家叫醒

說不出的快樂浮現在它們那

人類的麵孔上。這些似鳥

而不是鳥的生物,渾身漆黑

與黑暗結合。似永不開花的種子

似無望解脫的精靈

盲目,凶殘,被意誌引導

有時又倒掛在枝丫上

似片片枯葉,令人哀憫

而在其他故事裏,它們在

潮濕的岩穴裏棲身

太陽落山是它們出行的時刻

覓食,生育,然後無影無蹤

它們會強拉一個夢遊人入夥

它們會奪下他手中的火把將它熄滅

它們也會趕走一隻入侵的狼

讓它跌落山穀。無話可說

在夜晚,如果有孩子遲遲不睡

那定是由於一隻蝙蝠

躲過了守夜人酸疼的眼睛

來到附近,向他講述命運

一隻,兩隻,三隻蝙蝠

沒有財產,沒有家園,怎能給人

帶來福祉?月亮的盈虧褪盡了它們的

羽毛;它們是醜陋的,也是無名的

它們的鐵石心腸從未使我動心

直到有一個夏季黃昏

我路過舊居時看到一群玩耍的孩子

看到更多的蝙蝠在他們頭頂翻飛

夕光在胡同裏布下了陰影

也為那些蝙蝠鍍上了金衣

它們翻飛在那油漆剝落的街門外

對於命運卻沉默不語

在古老的事物中,一隻蝙蝠

正是一種懷念。它們閑暇的姿態

挽留了我,使我久久停留

在那片城區,在我長大的胡同裏

[鑒賞]

著名詩評家藍棣之論《夕光中的蝙蝠》說:“蝙蝠最吸引人的,是它們那沒有歸宿卻對命運沉默不語的堅韌,和它們那閑暇的姿態。我想,這其實也就是詩人自己對於命運和生存方式的體驗或思考。”藍棣之論是對詩歌本質的一種把握,而本質的呈現才更耐人尋味.

蝙蝠是自古以來詩人所喜歡詠唱的對象,如韓愈的“黃昏到寺蝙蝠飛”,聞一多的“黃昏裏織滿了蝙蝠的翅膀”,都是膾炙人口的名句。蝙蝠總是與黃昏、黑夜連在一起,因其動物的特性,蝙蝠是黑暗中的動物。故西川的詩前也冠以“夕光中”作定語,其原始衝動也可能與韓愈、聞一多並無二致。

西川是在路過舊居時,看到了一群玩耍的孩子,“看到更多的蝙蝠在他們頭頂翻飛”,因而懷念起自己的童年來,“在古老的事物中,一隻蝙蝠/正是一種懷念。它們閑暇的姿態/挽留了我,使我久久停留/在那片城區,在我長大的胡同裏。”一種懷舊的情緒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一點點傷感。在詩中,詩人的原始衝動也許就是懷舊,但在將這種懷舊情緒轉化為詩時,卻聯想到了與蝙蝠有關的其他文本。首先是戈雅的畫。戈雅是18世紀上葉到19世紀初西班牙著名宮廷畫家,喜歡畫蝙蝠,在他的畫中,像《產生妖怪的理性之夢》、《改革》、《飛行》等都有蝙蝠,“說不出的快樂浮現在它們那/人類的麵孔上”,指的就是《飛行》中人麵蝙蝠形象。在戈雅的畫中,蝙蝠是黑暗的、恐怖的,盲目、凶殘,“像這樣去作畫,對他來說,/是一種苦惱,也是一種娛樂。”

第二種文本是某些民間故事,那裏的蝙蝠是勇敢的,神秘的, “它們也會趕走一隻入侵的狼/讓它跌落山穀,無話可說”;“在夜晚,如果有孩子遲遲不睡/那定是由於一隻蝙蝠/躲過了守夜人酸疼的眼睛/來到附近,向他講述命運”。文本裏的蝙蝠或凶殘或勇敢,都未能使詩人動心,而現實中的蝙蝠卻能引詩人入夢,這就是詩人的構思。這種構思既帶有知識分子寫作的所謂“互文性”特點,同時也使讀者體味出一種後現代哲學精神:事物的相對性。西川作為90年代知識分子寫作的代表之一,其《夕光中的蝙蝠》一詩正是藝術宗旨的完美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