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以償地去了你家做客，在闊別多年之後。
你抱著孩子來接我——說真的，你，看上去仍是清朗俊爽的少年郎，居然就做了父親！你們租住的房子在公路旁的坡上，沿著滿是碎石子的斜坡走上去，旁邊是翠綠的橘樹林。
那是在一幢三層小樓上，幹淨整潔的兩室一廳，門口攔著一根很粗的竹竿。我奇怪它的用處，小慧在廚房做菜，探出頭來笑道：“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你那調皮的剛滿周歲的孩子，在我小坐的間隙裏，一直在孜孜不倦地進行破壞活動和體育運動。如果沒有這根竹竿，恐怕他早就連滾帶爬，自行下樓。
小慧漂亮了許多，鵝蛋形的臉龐，肌膚光潔，眉長且彎，恬靜秀美。她做飯，我喜歡倚門觀看，一邊扯七扯八地講話。我帶給她小禮物——一條綠絲繩串的玉鏈，她開心的模樣，讓我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多帶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你說，不要太寵壞她吧。我強烈反對：她還那麼年輕，為什麼不可以愛美？
她做飯很盡心，炒菜的樣子好認真，並且一直謙辭說沒有好菜。我看著她忙，心裏想：“那麼年輕，自己還是個孩子，別的女孩子逛街蹦迪旅遊，她卻為了你和這個家，一天到晚地操勞。”我承認，我做不到，因為這種看似安寧瑣碎的全日程主婦生活，其實是對女人的一種無形折磨。
她跟我談你們的日常生活，開支要如何地艱難計算，秀氣的眉頭帶有跟這個年齡不符的憂慮，但又煥發出一種母性的光輝。
不能隨意所欲地花錢，人活得很煎熬。可小慧雖然憂慮，卻還能那麼平和。很欣慰，從頭到尾，我沒聽見她對你埋怨過一個字。倒是你自己說，唉，鄉村教師，待遇真的不好；小慧她，生孩子後就一直待在家裏，也沒有收入。
我不知說什麼好，環顧四周：你的家，井井有條，潔淨舒適——或許這正是你們心態平和的原因之一，有這樣安寧的一個家，再多的煩憂，也應該被家的幸福所衝淡了吧？
你看，其實我們並沒有太深的交情，雖然曾經同窗，說起來已經認識了十四年。可是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不一樣的，是池莉說的：“有的人說一萬句話別人也不愛聽，有的人一句話不說，對方卻能從周圍的一切氣息，感覺到他的心在說話。”
我對你和小慧，就是後者。
周邊的環境也很好，我坐了半天，耳邊仍然很清淨；因為在這深山小鎮裏，沒有可怕的噪音。我站在窗子裏往外看，看到那條多次出現在你照片裏的那條小河，正漫過滿是白石的河灘，穿越低矮拱形的橋洞，非常平緩地向前流去。
我們沒談過多的話，隻是在我問到老人可否幫你帶孩子時，你提到幾件瑣事。語焉不詳，但聽得出來，你的家庭親友之間，也有著許多隱憂。你說，慢慢解決吧，這些事情。嗬，曾經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終於是長大了麼？開始變成一個成熟的男子，照顧妻女，養家糊口，處理和應酬所有的親朋關係。
我問小慧，要不然跟我出去吧，找個工作，也可以緩解家裏的經濟緊張狀況。小慧為難地說，現在還不行，走了他們父子有誰照看呢？以後安排好了，我再來找你。
她月牙一樣的眼裏，滿是對我的溫柔信任。你在旁邊笑了，說，把她交給你，我就放心了。我微笑，在心裏想：如果有一天，小慧來到我的身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把她當作我真正的親人。
我很快就走了，因為你要上班，小慧帶孩子，確實是很忙。
我們站在鎮上公路邊等車，你找路邊小店去拿了把椅子給我坐。老板娘問我可是你的姐姐，你點頭，她高興地說，早聽說你家還有個姐姐，看著你們就長得像。你跟她攀談了幾句，看得出來，是很熟的關係，你呢，也已經和諧地融入了這裏的生活圈子之中。
“我雖比你小一點點，你還是要叫我姐姐的！年齡不是問題，因為我比你成熟，還因為走過的水路比你走過的旱路多！”當年那囂張的少女，仗著自己每天上學都要過江，曾用這樣的語言逼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