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公公步子極快,定如吃力跟在後麵,她的腿與褲子黏在一起的皮肉水泡像是已經破了,血水正黏黏地順著小腿往下流,每走一步都仿佛踩著刀刃一般,疼得滿身冷汗,顫抖不止。
終於快到瀛台,寇公公停下步子,轉身看向定如。小祿子手臂上還搭著棉袍,原想給她披上,可看寇公公臉色不對,也不敢冒動。
定如正疼得昏天黑地,腦子發暈,見寇公公站定,一個趔趄,趕緊匆忙立穩。
寇公公上下打量,定如外麵罩了件凝玉拿來的棉袍子,看不到裏麵的落魄,隻見她臉頰紅腫,以為是凍得,便沒好氣道:“聽訓完為何不回宮,反而去了大阿哥那裏?”
定如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
寇公公歎了口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懂事兒的孩子,沒想到居然這麼輕浮!弘德殿是你該去的地方嗎?!你可知道今兒一上午皇上擔心你,擔心的胸疼病都犯了!”
定如一直昏昏沉沉,唯“皇上”兩個字聽的真切,她一把拉住寇公公的手,一雙眸子全是焦急!
寇公公甩開她:“定如啊,同是奴才,你想攀高枝兒,我們不攔著,還想著若有一****飛黃騰達成了主子,也能抬舉抬舉我們!”
千言在喉、萬苦在心,可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定如“撲”地跪下,癱在地上,抱著寇公公的靴子,啊啊直哭。
寇公公不為所動:“跟我哭管什麼用?!別哭了,皇上還在殿上等你呢!想好怎麼與皇上解釋吧!”
涵元殿。
皇上盯著麵前細膩如雪,沒有半點瑕疵的定窯白瓷,裏麵泡著泉岡輝白。皇上唇邊飄起一個極苦的自嘲,心緒已經不似剛才般激憤,甚至還有些許後悔,倒不是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而是後悔自己居然輕而易舉地相信了一個小宮女。半生已過,自己徒有“皇上”虛名,其實連漢獻帝都不如!每時每刻都可能性命不保,能活到現在已屬不易。還怎能強求別人對自己一生一世忠心不渝?!
正想著,門簾銅鈴“叮當”脆動。皇上一驚,一雙眸子下意識直盯住殿門。
簾子掀起,寇公公先踏進殿中,他略微側身,定如便如一陣輕煙漫霧般飄了進來。
皇上呼吸一下子頓住,胸口又開始鈍鈍發疼。
定如無聲無息跪倒在地。
皇上沒想到她竟還能如此平靜,仿佛無所顧忌決絕一般!皇上身子顫抖,已經淡薄的怒氣又重新盤踞起來,可這盛怒之中又夾雜了心痛不舍和不敢承認的驚慌,再開口時,皇上的聲音滿是寒涼:“你剛才去哪兒了?”
定如沒有抬頭,喘息聲倒重了起來,像是抽泣。
寇公公趕緊回話:“皇上,定如剛才去了……”
“住口!”皇上劈聲打斷:“朕沒有問你,退下去!”
寇公公不敢違命,趕緊躬身行禮,卻步退下。
皇上從高台之上一步步走下來,目光寒冷如刀,一寸不離地盯著定如。
定如爬在地上,透過光亮如鏡的地磚,看著皇上的影子越來越近。
“你……果真去了溥俊宮裏?!”皇上走到近前,聲音帶著顫抖。
定如打了個寒噤,慢慢抬頭起頭,她沒有否認,可烏沉沉的眸子裏坦坦蕩蕩。
皇上這才看見她麵頰紅腫,指痕清晰。心中不禁一緊,再仔細看去,發現她身上披著件陳舊棉袍,而跪在地上的衣襟卻從膝蓋處剪去,露出灰白汙濁的棉絮。
如此落魄,像是受了大刑!皇上大驚:“你……你怎麼這般樣子?!”
定如滿眼是淚,恨不得將心中辛酸委屈一股腦全說出來,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讓皇上更加難受。定如慢慢低下頭,眼淚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滑進嘴裏,她咬了咬牙,將所有苦楚往心裏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