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格格正跨過門檻進來,兀見到皇上正頭臉狼狽地在階上跪著,她心中發緊,兩腿微顫,下意識喚了聲:“萬歲爺”。
幾乎是在眨眼間,崔玉貴打起了簾子,他滿臉堆笑地看著皇上,殷勤到底的紮千兒請安:“哎呦,萬歲爺您多咱來的?!怎麼一身茶水啊?!”
皇上麵色青灰,渾濁的茶水蜿蜒成珠,順著領子、衣襟浸了下去。皇上雙目直看著前方,滿眼淒穆,但甚是威儀,絲毫沒有理睬崔玉貴半分。
崔玉貴訕訕半跪著,他神情雖恭,但眼眸中卻帶著懼怕和恨意。
隔著七彩玻璃窗子,太後終於出聲:“皇上來啦?進屋吧。”
皇上不知跪了多久,起身時身子踉蹌。他本就容易腿疼,現在更是麵露艱難。二格格按輩分是皇上侄女,下意識想去扶,可她心有畏懼,身子動了動,還是作罷。崔玉貴殷勤上前,舔著臉就要去扶,皇上厭棄極了,一把摔開他,咬著牙、抻著腿站了會兒,才向屋內走去。
崔玉貴神情晦暗不辨,定如側身看著他,隻覺得心裏恨得酸疼,他怎敢虛情假意地攙扶皇上,難道他不怕午夜夢回,珍主子找他索命嗎?!
皇上進屋後,二格格也跟著進去。定如走在最後,她胸口窒悶,背轉身體,深吸一口氣,才輕輕俏俏將簾子放下。
眾人都站在正堂,太後坐在高高的軟榻上。皇上跪地行禮,他眉頭微蹙、嘴角下壓,與往日麻木不同,帶著些許愁苦與驚怯。
太後眼中滿是慍怒。打狗還需看主人,崔玉貴算什麼東西,處死珍妃說到底還是她的主意,皇上這般討厭崔玉貴,實則是在討厭自己,隻不過不敢表露罷了!
太後壓著怒火,陰陽怪氣地說道:“皇上的手可好些了?昨兒又摔杯子,又割了自己,何苦呢?!有什麼不痛快的,隻管找你的仇人來報,何苦作踐自己?!”
雖是揶揄,但太後的聲調極為難聽。二格格站在一邊,低著頭神情促促,臉色更青灰發紫,心裏都替皇上覺得難以堅持。
定如是宮女,需得回避,就一直站在屏風後麵。透過影影綽綽的紗帳,定如隻覺得皇上雖跪著,卻比任何的人都高大偉岸!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故能為天下之不能為!
“謝親爸爸垂問,兒子的手並不礙事”,皇上說著,叩頭到地:“兒子特向親爸爸請罪!”
“請罪?!”太後聲音雖低,但滿是冷嘲熱諷:“皇上有什麼罪過?”
皇上伏地不起,聲音貼著地麵傳出,升騰起來,便是一片冷冷蒼茫:“兒子昨晚失了禮數,沒能陪親爸爸盡興。”
太後冷笑:“難為你還在乎我盡不盡興!”
“兒子不敢!”皇上身子俯的更低,瘦削的脊背平板板的,竟讓人覺得有一股子傲然。
這世間最了解皇上的,莫過於太後。她知道任性、固執、驕傲、敏感,還有驚人的聰慧才是皇上的本性,而現在的麻木、冷漠、木訥、驚慌,七分是出於對自己的懼怕,還有三分是良好教養讓他固守的孝道!
皇上是一個好人,可惜好人卻不是一個帝王值得稱讚的品質。
太後盯著皇上,冷冷開口:“崔玉貴,去把皇上扶起來!”
皇上身子一顫,整個人僵在地上。
崔玉貴小步上前,攙住皇上的胳膊,得意說道:“皇上,太後老佛爺讓您起身說話!”
鏡子一般的金磚地麵,映透著皇上緊抿的嘴唇,他使勁咬著牙,努力克製著身子情不自禁的顫抖。
就是這雙手將珍兒推了下去,現在這雙手卻要將自己攙扶起來!
崔玉貴手臂略略使勁,皇上突然驚跳了起來,他的臉白慘慘的,黑黑大大的眸子散亂動蕩,痛得找不到焦點。
突然,二格格身子一歪,險些就要倒在地上。定如一步上前,穩穩扶著了她。原來二格格生性膽小,她本是來陪太後解悶兒的,卻不想撞見這事兒,所以從進殿之後便一直哆嗦,越發站立不住。
太後更煩,對定如說道:“扶二格格去裏屋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