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撈方言的珍寶(代序)(1 / 2)

打撈方言的珍寶(代序)

甄先堯

我常常想,假如時光倒退一千三百年,在唐朝的某一天,像今天的詩人一樣,我們也組織那麼一次詩人筆會,而將李白、杜甫、王維,聚集在成都的某個大酒店,飲酒賦詩,品茗論道,那將是怎樣的一道人文景觀?有“詩仙”之稱的李白是四川江油人,在成都開筆會,算是東道主,話自然應該多一些。有“詩佛”之稱的王維祖籍山西祁縣,潛心修佛,又隨俗浮沉,長期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遠道而來,車馬勞頓,稍顯疲憊,話也許會少一些。而被後世尊稱為“詩聖”的杜甫乃河南鞏縣人,一生懷才不遇,憂國憂民,此時客居成都,算是半個東道主,但因為是詩壇晚輩,話的多少或許正介於李白與王維之間。

我對三位大師在這次筆會中,能否寫出留芳千古的曠世之作,並無多少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這樣一個筆會所能帶來的語言奇觀。三位詩人,一個操江油四川話,一個操祁縣山西話,一個操鞏縣河南話。因為客居成都多年,品茗論道中,操鞏縣河南話的杜甫也許偶爾會夾雜一兩句成都話。但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會說普通話,這不是因為他們個個才高八鬥,不普通,也不是因為他們對普通話不屑一顧,而是那時候壓根兒就沒有什麼普通話。對於三位詩人,方言就是他們響當當的身份證。他們終生懷揣著這個身份證,也終生懷揣著各自的故鄉。

對於方言等同於故鄉的說法,我的好友、詩人席永君曾在一首名為《脫口而出的故鄉》中,深情而頗有些執拗地寫道:

故鄉並未在各處淪陷

此刻,她就在我的血液裏

在我脫口而出的方言中

當我隔著兩杯蒙頂甘露

對你說:“我愛你!”

我同時說出了故鄉的天空

山巒、田野和流水

甚至,還說出了老屋前那棵

枝繁葉茂的構樹

夏天,濃蔭裏清涼的蟬鳴

循指見月,方言即故鄉

將我的每一句話放大

都是一張故鄉的版圖

如鯁在喉的故鄉

深思熟慮,或脫口而出

“請講普通話!”在我們今天的大多數社交場合中,如果對方說方言,我們總是這樣彬彬有禮地提醒對方。曾幾何時,方言就在這樣看似彬彬有禮、溫情脈脈的“語言霸權”中被冷落了,漸漸變得羞怯,變得不好意思,變得不合時宜,變得不敢登大雅之堂。哪一方水土,養哪一方人。哪一方水土,也同樣孕育並產生哪一種方言。方言的魅力是無窮的,捍衛方言,就是捍衛我們各自的故鄉。

詩人用詩作呼籲大家捍衛方言,捍衛各自的在城市化進程中逐漸淪陷的故鄉。而成都本土作家馬驥不僅長期以來以川籍作家李劼人為楷模,在自己的寫作中自覺運用方言,實踐方言,用成都方言創作了《散打笑星》《李伯清夜話》《成都故事》等諸多作品。今次,更順藤摸瓜,索性深入到方言的腹地,像打撈滿載珍寶的沉船一樣,認真地研究起方言來。《成都方言》便是他多年來的研究成果。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圖書出版業可以說是十分繁榮的,但有關方言,尤其是四川方言、成都方言的書卻寥若晨星。也許孤陋寡聞,這些年來,筆者僅見兩部研究四川方言的書,一部是上世紀80年代,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出版的《成都話方言詞典》(多人編寫),一部是200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四川方言與民俗》(黃尚軍著)。馬驥編撰的《成都方言》在總結前人研究方言成果的基礎上,無疑填補了一些空白。這些空白的填補表現為,該書查找詞語極為方便,特色為四個字“簡單明了”,讀者翻閱一目了然,為熱愛成都、喜歡(學)講成都話的人免去了許多麻煩和苦惱,實乃不可多得的參考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