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先在荷蘭和英國蔚然成風,後迅速傳至西歐各國上流社會,最終在近代晚期成為風靡西歐各階層的流行飲料。歐洲人對中國茶進行了改造,摻入糖、奶、檸檬、冰等配料,使之符合自身口味。紅茶和綠茶在英國最為盛行,法國人最常飲用的是紅茶、綠茶、花茶和沱茶,一般采用衝泡和烹煮的方法,與英國紅茶的衝泡法類似。英格蘭人午後進茶點的習慣約於1840年始於貝福德公爵夫人,後來下午茶成為了英國的一大國民習慣,甚至在其他各國流行開來。對於下層工人階級來說,茶葉這種微量咖啡因飲料在添進牛奶和白糖後即成為有效的提神飲料,“如果沒有茶葉,工廠工人的粗劣飲食就不可能使他們頂著活兒幹下去”,可以說,英國工業的騰飛與工人的汗水和茶葉密不可分。就這樣,來自歐亞大陸彼端的中國茶成功地實現了本土化,改變了西歐各階層家庭的日常生活。
此外,茶還與家庭、女性飲料聯係在一起。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咖啡館是品行端正的婦女們的禁區。相反,飲茶雖然在男性中也很流行,但是被看作是貴族婦女的身份標簽。亞洲的茶葉成了女性的性別符號,英國社會曾一度認為男性飲茶會導致氣質的女性化。“女性”、“茶(及茶具)”、“私人空間”、“奢侈商品”四個詞語緊密結合起來,構築了人們從消費角度對於當時女性的想象。上層社會逐漸把由主婦主持的茶禮視作必要的待客之道,就像喝咖啡之於男性那樣,品茶與女性美德和家庭倫理相聯係,成為文雅社會賴以運轉的關鍵齒輪之一。
風行西歐社會的飲茶禮儀是歐洲“文明化”的重要縮影,17世紀以來,由主婦運用典雅的東方風格瓷器主持的茶道成為一天中維係家庭成員感情和教授孩子禮儀的重要時刻。通過這一教育,資產階級新貴們努力在自己和後代身上培養出適度、自製等有益的職業性格,紳士淑女的典型形象正是在這些重要細節中一代代建立起來。
二、東方物類引領歐洲的生活、藝術風尚
17—18世紀,隨著東西貿易量的驟然增加和文化了解的深入,東方藝術風格在西歐大放異彩。這一時期,歐洲掀起了一股“中國風”(Chinoiserie)。Chinoiserie一詞慣常的中文翻譯為“中國風”,也有譯為“中國熱”。中國風是指17世紀和18世紀歐洲室內設計、家具、陶瓷、紡織品和園林設計方麵所表現出的對中國風格的奇異的歐洲化理解。需要指出的是,中國風的物質詮釋不限於中國器物,日本的瓷器、漆器與印度的印花棉布的藝術理念均被歸入這一門類,某些出口到西歐的中國漆器在形製上仿效日本風格,但也往往被歐人納入中國風的概念中。但另一方麵,中國風雖然實為多元文化的產物,但最能體現中國風藝術本質的仍為中國外銷藝術品,這既由於中國藝術品的輸入量大、種類齊全,也因為在17—18世紀歐洲人眼中,最為耀眼、最能吸引注意並激發想象的,是中國而不是其他國家。
(一)東方物類帶來的收藏之風
從中世紀晚期開始,收藏文化在西歐各地漸次繁榮起來,東方物類的大量輸入是西歐收藏風氣興起的重要原因。瓷器、香料、寶石、絲綢等許多東方藝術珍品為西歐上流階層和富裕市民專門收藏,我們試以瓷器為例來回顧當時的這一盛景。
最早涉足東方貿易的意大利人已經開始留心收藏珍貴的華瓷,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和費拉拉的埃斯特家族是其中的傑出代表。1487年,埃及蘇丹就曾贈予豪華者羅倫佐·美第奇一批中國青花瓷瓶。佛羅倫薩公爵科西莫·德·美第奇1545年托人以他的名義從埃及捎回瓷器和地毯,1553年其財產清單上列有瓷器達373件。數個世紀中各種東方瓷器一直在美第奇家族的收藏清單上占有重要位置。其他意大利人士,如那位將簽名刻在仿華瓷作品底部的米蘭物理學家塞塔拉、博洛尼亞紈絝侯爵費迪南德·科斯皮(Ferdinando Cospi)等留下的收藏清單中都包括以東方瓷器為主的多種東方藝術品。
隨後,葡、西兩國在東方瓷器的收藏上也不願讓意大利專美。裏斯本曾是華瓷最早的西歐賣場,為收藏者們提供了豐富的選擇。在西班牙伊薩貝拉女王留下的財產清單中,“瓷器是所有珍寶中最令人垂涎的”。卡洛斯一世曾專門向中國訂購印有王族徽記和畫押字的瓷器,這種“紋章瓷”隨後在西歐盛行起來。名聲赫赫的菲利浦二世收藏的瓷器則高達3000件。
在英國,最早的收藏記錄來自1516年坎特伯雷大主教沃爾海姆(Archbishop Warham)向牛津大學新學院贈送的青瓷碗。斯圖亞特王朝對於收藏華瓷頗感興趣,詹姆斯一世曾特意去阿姆斯特丹選購瓷器。17世紀末,瑪麗二世也以其豐富的瓷器收藏而聞名。英國各階層對於收藏東方瓷器可謂不遺餘力,笛福曾提到:“沒有中國花瓶便不成其為第一流的宅邸。”
哈布斯堡家族對東方瓷器的收藏在德意誌最為著名。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及佛蘭德的統治者瑪格麗特非常喜愛中國瓷器,斐迪南德大公在安布拉斯的藏品中有241件華瓷,包括大量明代青花瓷。薩克森、黑森、巴伐利亞、勃蘭登堡等地的諸侯對東方瓷器的興趣也不遜於皇室。奧古斯都二世,作為薩克森選侯和波蘭國王,從1694年到1733年在位期間,建造了許多宮殿,宮殿裏擁有大量的瓷器等東方藝術品。和其他帝王一樣,奧古斯都熱衷於收藏中國瓷器。1717年,他以600名全副武裝的薩克森近衛騎兵交換了普魯士腓特烈·威廉一世的一批瓷器,這些瓷器也從而得名“近衛花瓶”。奧古斯都對於中國瓷器的癡迷,由此可見一斑。德累斯頓的“日本宮”,是奧古斯都專門用來展覽其瓷器收藏的宮殿。“日本宮”多達30個廳,每個廳以一種色調為主,標誌著這一時期瓷器展覽的頂峰。
法王弗朗西斯一世在楓丹白露收藏有精美的瓷瓶、瓷碗,廷臣羅伯特的財產清單記有由葡萄牙商販從中國運去法國的42件白瓷。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中國藏品更難以曆數。1670年路易十四動工修建瓷宮,他在凡爾賽宮裏為情婦修建了特裏亞農瓷宮,即中國青花瓷宮,瓷宮內擺放了許多中國花瓶及家具。從路易十四到路易十六,巴黎宮廷對於東方瓷器的熱情從未消散。黎塞留、馬薩林、科爾貝等股肱之臣也多為凡爾賽宮的風尚濡染,成為東方瓷器的愛好者,他們府邸中都陳列著許多華瓷珍品。
除了瓷器外,絲綢製成的中國旗、上漆中國盾、象牙水仙、竹床、鑲嵌有珍珠和紅寶石的金絲軟帽、玳瑁筷子、斑蝥羽翼、桃花心木凳子、棋盤、燈籠、藤帽、瓷衣帽撐子等,都出現在歐洲人的收藏單中。收藏者的身份更是呈現多樣性,有教皇、君主、諸侯、新老貴族、商人、學者、藝術家、博物學家、人文主義者、醫生、特殊工匠等等。收藏的形式亦不拘一格,從壁櫃、儲藏室、收藏室到陳列館、展藏廳,不一而足,這顯示出收藏東方物品已成為當時社會各界共同追逐的時尚風潮。
(二)東方物類引領消費風尚
在探究東方物類對歐洲消費風尚影響時,我們會發現,東方的異域浪漫色彩以及東方器物本身材質的巧奪天工交織成了一種文化符號,在歐洲社會流行風尚中占據著中心舞台。從佛羅倫薩到巴黎,近代歐洲各階層慕求的時尚定義絕離不開東方物品這一重要注解。
歐洲商人很早便前往東方搜求珍貴絲綢原料,地中海東岸各港口是主要的絲綢市場,絲綢是所有商人的寵兒。早先有限的東方絲綢主要借助陸路抵達地中海東岸港口,由南歐商人輸入西歐,新航路開辟後,這一局麵部分改變。到16世紀末,香料經長年巨量進口後市場漸趨飽和,海外的歐洲商人忙於尋找新的替代商品,並將目光鎖定在一直享有盛譽的東方絲綢上。絲綢的主要供應地包括中國、土耳其、波斯、印度、東印度群島等地,其中中國絲綢材料優良、織造技藝高超,早期入歐的高檔絲綢製品主要來自中國。17世紀中葉前,東方絲綢對歐輸出勢頭持續旺盛。中國絲綢從澳門等地通過遠洋商船源源不斷輸入果阿、裏斯本,1635年的記載顯示,每年經澳門運抵果阿的中國絲綢約有6000擔。1590年輸入西班牙的中國絲貨價值18233杜卡特(ducat),1609年劇增至88687杜卡特。
在海上絲綢之路昌隆之時,陸上絲綢供應並沒有中斷,波斯薩法維王朝肇基之初便向西歐表達了外銷絲綢的願望,在占據裏海沿岸的產絲地區後,波斯開始積極尋求與歐洲國家開展陸上絲綢貿易,阿巴斯一世時,波斯連續派出使臣攜帶樣本出訪威尼斯、托斯卡納、西班牙等地,就絲綢貿易進行談判,最終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等西歐商業公司達成了貿易協議。
東方絲綢在數世紀中直接影響了歐洲人的日常穿戴,上流階層極為喜愛絲綢秀雅的色彩、異國情調的紋飾,而東方絲綢相對低廉的價格也向城市中產階級打開了大門。東方絲綢的使用在歐洲人的生活中比比皆是,手帕、服裝、鞋麵、床罩、帷幔、窗簾以及家具罩布都有它的身影。墨西哥總督經常將一些上佳的中國絲綢製品貢給西班牙宮廷,國王菲利浦二世就曾對一條中國繡花被單讚不絕口。路易十四時期,中國絲綢紗帳在宮廷中如此常見,時人竟然戲謔地稱床為“紡織品下的大立方體”。中國絲綢因穿戴行走時的摩擦會發出撩人心弦的絲鳴聲而格外受到貴婦們的歡迎,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巴杜夫人就曾身著一襲有花鳥紋飾的中國絲綢長裙登場,所到之處成了凡爾賽沙龍的目光中心。中國絲綢、織錦上的古典華貴之圖案深得貴婦的喜歡,有些貴婦甚至以絲綢為麵料來做高跟鞋的鞋麵。1503年,歐洲上流社會首次開始使用絲綢手帕,這與東方香料的引入也大有關係,撲有香粉的手帕成為歐洲時尚界的一道風景,亮出手帕的舉動成了歐洲貴婦們展示魅力、顯示富貴的動人伎倆。
路易十四和蓬巴杜夫人都極為喜愛東方物品,這使得東方物品貿易盛極一時。當時巴黎是西歐的時尚中心,王庭和凡爾賽宮則是巴黎時尚之風的源頭,法王和他們的情婦們的審美趣味直接引領了西歐上流社會的時尚風向,當時的人寫道:“我們現在隻根據蓬巴杜夫人的好惡生活;馬車是蓬巴杜式,衣服的顏色是蓬巴杜式;我們吃的燉肉是蓬巴杜風味,在家裏,我們將壁爐架、鏡子、餐桌、沙發、椅子、扇子、盒子甚至牙簽都做成蓬巴杜式!”
同樣,印度的棉織品抵達歐洲後也風靡一時。15世紀末最早的一批印度印花布被葡萄牙人運回伊比利亞,立刻引起轟動。法國的婦女們對印度花布非常感興趣,花布被用於穿著的同時還用來裝飾居室。印度花布甚至越出城市,在鄉村地區熱銷起來。經聚集在裏斯本的西歐各國商人轉銷後,這股風潮很快傳播到歐洲各地。鮮麗、耐洗的印度布料更美觀,比之貴族身穿的絲綢錦緞也更便宜,在平民中引發了一場衣飾革新。在荷蘭鄉下,印度棉布製作的各種款式的衣服十分流行,巴黎的勞動階層到18世紀末亦擁有大量棉布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