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劍男(1)(2 / 2)

從上個世紀90年代始,我們很多讀者和評論家都在哀歎,當代詩歌越來越遠離大眾,但我們都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即在當下各種詩歌寫作並存的混亂局麵下,有多少人真正靜下心來進入過詩歌。對詩歌認知的膚淺、浮泛不僅來自大眾,實際上也來自我們的意識形態領域,汪國真這首詩歌的流行和入選語文教材就是一個明證。

這首詩歌語言的陳舊暫且擱置一邊,我們不妨先看看它呈現的意義:缺乏真正生命體驗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詩歌共四節,詩歌的第一、二、三節是對人生追求的一個實指,第四節實際上是進一步抒發情感也好,還是深化主題也罷,由於詩歌第一、二、三節意義指向的含糊不清,它們的抒情或者說深化都是矯情的,甚至是虛偽的。我這裏隻分析其第一二節,“我不去想是否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隻顧風雨兼程”。“不去想是否成功”,那麼遠方的選擇就缺乏一種正確的姿態,隻顧風雨兼程就不可避免地帶有盲目性。我們假設一條長江中遊的魚從武漢向上,它遊過三峽,遊過那麼多的激流、險難,最後一直到達長江的上遊青海,最後就像一件藝術品被冰凍在冬天的冰層中,我們是不是應該讚美它驚人的意誌和毅力?顯然,這種不去想成功而隻顧風雨兼程是這條魚遭遇死亡的必然結局,而這種必然結局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沒有選擇一個相反的方向。同樣的分析也適合第二節,如果不去想贏得愛情,那麼真情的吐露也同樣顯得盲目,你讓賈府的焦大去向林黛玉吐露真誠試試。

汪國真詩歌流行的時候,我說汪國真這樣的詩歌流行是可怕的,他將剝奪一代人的思考,造成詩歌閱讀的惰性。因為汪國真詩歌讀者大多數是中學生和大學低年級學生,因為他詩歌中有太多的人生教義,似是而非的人生道理,當我們的中學生、低年級大學生在人生道路上遭遇挫折,思想上出現迷惘,情感上碰到困惑,汪國真的詩歌似乎馬上可以像黑暗河麵上的一盞航燈,為你指明方向,照亮航程。而實際上,人生哪有那麼多正確的道理,我們很多時候都被一些所謂正確的道理給耽擱了。比如“貧窮就是財富”,“失敗是成功之母”,那都是寬慰人心的話。貧窮對人的磨練可能對某些人來說會成為財富,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失敗不是成功之母,隻有對失敗的總結才會對下一次的成功有幫助。對於青年學生而言,我們需要的是那種真正能夠震撼心靈,促使我們思索、追問或者激發我們美好情感的詩歌。

第二個關鍵詞是詞語。在這裏我們也可把詞語置換成語言,——這個是詩歌中最難把握的。我們一般所說的自然語言是淩駕於客體事物之上的、一種約定俗成的、被普遍認可的規範係統,它不僅是對具體事物的命名,而且對事物之間的關係包括人與事物之間的關係進行命名和確認,是賦予意義的方式,每一個詞語都有其確定的所指和概念。而對於詩歌語言而言,它和我們所說的自然語言肯定是有區別的,它的邏輯句法本性雖然存在,但通過詞語組合的形式,往往要把自然語言規定了的意義空間進行擴充。也就是說詩歌的語言是反對日常語言的陳詞濫調的,反對約定俗成的語言方式的。——因為自然語言的公共性,它能使某種真實、美好而隱秘的東西顯得蒼白、無力、缺乏意味。我們說一個優秀詩人的寫作就是把自己的寫作和他人的寫作區分開來,這種區分除了個人對萬事萬物的認知、感受不同之外,一個最重要的特點就是語言。可以說,詩歌除了分行以外,語言是詩歌最重要的形式特征。它的重要性絲毫不亞於詩歌的意義。“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果是“葡萄美酒大土碗”,這種形式上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了。金庸武俠小說中的祖秋千,說什麼樣的酒應該用什麼樣的器皿,才能喝出這種酒的至美之味,這其實和詩歌中內容(意義)與形式(語言)關係是相同的。並不是所有的文學藝術都是內容大於形式,中國古代文化中,就有接近純形式的藝術,比如書法,懷素、張旭的草書,我們可能一個字也認不出,但我們能從它筆墨流動的氣韻中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美。不僅如此,在人生當中,我們也有過這樣深深的認同。比如我們看電視,一個漂亮的女人當了特務她依然漂亮,一個英俊的男人當了漢奸就特別讓人惡心,認為一個女人的外表美大過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