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劉潔岷(1 / 3)

采訪問卷

在不理想的時代書寫理想的詩篇——答第五屆“珠江國際詩歌節”采訪問卷

1.詩歌這種形式在多媒體的包圍海洋中,還有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嗎?它有沒有這樣一個核心:無論未來多媒體有多麼豐富、生動,卻始終不能取代詩歌的(詩歌這種形式因為這個核心而永恒)?它是什麼?

答:可以從詩歌的發生來看這個問題。詩歌是在表達我們內心已有的,也是在表達我們內心沒有的,這其間的張力與夢境相似,但夢隻是一些投射性的破碎的意識顯現,而詩歌才秉有藝術的內質與形式感,好的詩經得起反複閱讀欣賞,這與其他的藝術門類是一致的。而“豐富、生動”的“多媒體”中,非藝術的內容是難以在藝術的向度上沉澱下來並代替詩歌的。

也好比新的美術形式層出不窮,而架上繪畫仍然葆有極大的活力一樣。雖然杜尚以來,有了現成品藝術,抽象畫也已可以是采用機械製圖的方法完成;達蓋爾的銀版攝影法在那之前就被發明出來——拍攝一張照片需要20至30分鍾的曝光那也比傳統繪畫快多了,但莫羅·大衛、冷軍等的極端寫實繪畫還是活力四射,取得了令人信服的成就。

詩意早於語言,語言沒有誕生時,詩意在;詩歌同步於語言,語言在,詩在。

詩歌是對語言世界的發現或重新發明,既不是在模仿實在之物也不是為了表現夢幻遐想,而是一種旨在揭示內心生活和語言內在奧秘的藝術。詩歌是絕對的,它集中而空缺地體現出人類堅定地穿越苦難與曆史事實的意誌。

2.你認為詩歌生命的關鍵是什麼?是語言、對生命的思考,還是一種更神秘的能量源?最優秀的詩歌通常誕生於最極端的生存打擊或不太順暢的個人命運中,跟這種能量源是什麼關係?你能說清楚這種能量源是什麼嗎?

答:個人不過是個短暫而偶然的生命體,人類的悲劇意識與生俱來,死亡在鍛造著時間,生存打擊與個人命運是不請自來的客人。個人創造力中,生命力被抑製時有可能導致詩情勃發,但這應當是無意為之、不可遇求的。而我們也看到,絕大多數人“最極端的生存打擊”、“不太順暢”下是碌碌無為或一無所獲,命運的造化說不清楚——詩歌寫作的衝動在何種情況下會消失?詩歌寫作的能力為什麼會在一個曾經優秀的詩人那裏突然消失?這也是我一直有疑問的。

3.有句話是“痛苦出詩人”,你認同嗎?在美國詩人史蒂文斯和中國海子這兩種貌似不同的命運中(前者是保險公司總裁,後者臥軌),都誕生已被世人承認的偉大詩人和作品,在這種不同中是否有什麼是一致的?詩歌是否由這種同一宿命所帶來的,它是什麼?

答:詩人的痛苦是無須召喚的,與詩歌歌詠性的歡樂品質相對——正如心智健全的人也會知道人生的缺憾與悲哀——但在世俗生活中詩人也完全可以貌似一個喜洋洋的家夥。“偉大”是一個在當代漢語中用濫、用疲遝了的詞,導致用“偉大”來修飾形容詩人仿佛是對詩人的貶低、辱沒。

“臥軌”與“總裁”與他們的詩歌的對應沒有必然關係,在學理上皆屬“孤證”,應該說,詩人寫出傑作,可以超越他的職業、性別、年齡、身份,無論如何都可以。

史蒂文斯的特異之處在於他在做保險公司副總裁的同時還在進行孜孜不倦的有效寫作,而我們這兒但凡在職業階級上有所斬獲的多半寫詩就無法進行下去了,或者是喪失創造力或者是停筆——作為詩人已經在精神事實上壽終正寢。

我估摸,詩人的心靈裏有一個“含礦”區,生命與命運的波濤以變幻無窮的方式淘洗出其中的金子——也許有時也會動用安非它命與嗎啡的混合劑。

4.你認為的“意象”(詩論中常用詞)是什麼?你所理解的理想中的“口語詩”應該是怎麼樣的?你如何評價當代詩壇中的一些“口語詩人”,比如趙麗華、楊黎、伊沙、沈浩波等(可自行舉例)。你覺得如果真有“口語詩”這種潮流,它的目標應該是什麼?

答:意象是被“詩化”了的詞語,帶有較鮮明的象征性。詩歌的非意象化是力圖去除已經附著在一些詞語上的某些積垢似的象征含義,用還原或陌生化等手段,令其煥發生機。但作為一首好詩,它的句子或整體終究會出現一種象征性的意味的。作為藝術效果的象征性,是詩歌的本質特征之所在。

我們可以把口語詩這個界定比照在新詩創立初期的白話詩,那是針對古典詩歌而言的。那時候寫新詩用白話,相比於文言和當時文白夾雜文章,更接近於當時的日常會話語言,而外國詩直接翻譯過來就是白話,胡適時期的命名是有它的針對性的。但後來,“白話”這個詞在當代漢語語言裏麵不用了。我們用“口語”這個詞,那麼和口語相對的是什麼呢?知識分子嗎?絕對不是。實際上口語的反麵是書麵語。我們所有的人,應該說新詩發生以來的詩歌寫作者都是用書麵語來寫作的。比如說“我在橋上看風景……”(卞之琳),“……那是什麼事來著?/是去減輕人間的痛苦”(艾倫·金斯伯格)、“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著淚水……”(艾青),“……胸前的扣子小巧而細致/帶著沉默和心跳”(水丟丟),這都是一句句的口語,或者說裏麵加了書麵語的詞彙,但是都還算是書麵語,因為口語是嘴裏講的。除了記錄日常會話,書麵的口語是不存在的。我們不能說什麼是口語,什麼不是口語,不能說你自己和你的朋友是口語詩人,其他人就不是口語詩人隻能當書麵語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