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也說經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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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的何銳兄電話,每次都像地下黨接頭,充滿了神秘氣氛。總是用低沉的聲音,直截了當地問:“最近在搞什麼,能不能搞篇小說?”電話很突然,沒有任何鋪墊,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既要琢磨這是誰,又擔心會不會有人開玩笑,這年頭有太多的騷擾電話,正躊躇著,就聽見他聲音更加低沉,語氣加重了:“我是何銳!”

這年頭好編輯不多了,癡心熱愛編輯工作的更稀有,何銳起碼還能算一個。主持《山花》許多年,說到省級刊物的全國影響,這本雜誌名列前茅。用流行的話,絕對屬於第一方陣。前些日子,又玩起新花樣,說是新編了一本書,將自認為是經典的小說結集出版。承蒙賞臉,也選了在下一篇,選就選了,卻還不就此放過,電話囑咐,一定要寫篇散文說經典。

不忍心斷然拒絕,隻是敷衍著。這年頭,很多事采取拖延戰術,拖著拖著就敷衍過去。就在覺得差不多之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已忘到了九霄雲外,何銳的電話又來了,說誰搞好了,誰也搞好了,你的搞了沒有,什麼時候交稿,人家出版社正等著,就缺你了。

一時間,我想到了耍賴,說關於經典,真的沒什麼好說。我知道何銳是個非常頂真的人,而我也就是看上去頂真,熟悉朋友都知道,我其實經常稀裏糊塗。跟他商量,能不能不寫,他立刻用了斷然的口氣,說“這個不可以,這個絕對不行”。根本沒有商量,別人都寫了,你為什麼不能寫,別人都可以說經典,為什麼你就不能。

很多年以前,作家方方主持一本很好的刊物,也曾命令談論經典。我這人有兩個特點,一是不認真,一是耳朵根軟。無論什麼樣的文章,隻要是硬逼,總是會寫的。給方方的那篇文章內容已忘光了,有個意思還能記得,就是根本不相信什麼經典。經典通常是瞎胡鬧,是自說自話,我隻相信是非,是非很簡單,一辨就明白。

每個人的心目中,都可以有經典。所謂經典,就是我們認定的好東西。是人都有向善之心,然而人各有誌,有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經典。何銳認真,也有些天真,他覺得是經典,很顯然未必就是。譬如在下的文章,貿然躋身進去,很可能遭到有識之士的痛罵。

按照我的傻想法,“經典”這樣會招惹是非的字眼,最好少用,最好不用。當然,也許並不是何銳的本義,他不過想編一本好看的書,無意中想到了一個抓人眼球的經典。有沒有非議不重要,說不定能引起爭論,正是出版方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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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銳兄認死理,非得讓人談經典,我無話可說,強調自己從來不相信這個。他電話威逼,又來了一封信,堅決不肯放過。遇上朋友固執該怎麼辦,要麼你更固執,裝傻,幹脆不理他。要麼就認倒黴,還是裝傻,他要求怎麼樣,你就順著他說。

何銳兄認為,中國文學遭遇瓶頸,主要是缺乏經典意識,缺乏先鋒意識和都市意識,以及純文學創作的後繼乏人。因此他讓你必須回答下列問題:“談談自己對經典的感受和理解,比如,你心目中的經典,為什麼經典離我們越來越遠,作家為何要具有經典意識,特別是一個優秀作家應當以怎樣的方式對經典做出自己的回應。”

我覺得所謂經典,仿佛電視廣告中的鈣,給人留下一個印象,似乎隻要花錢補一下,就可以十分健康。所有中國人都缺鈣,所有中國作家都缺乏經典意識。按照廣告商的宣傳,我們都去吞服幾粒文學的鈣片,問題是否解決,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事到如今,我們身邊有著太多文學經典,多得甚至讓人懷疑,大家不是缺鈣,而是鈣太多,骨骼已經老化,動不動就骨折。從稚嫩的中學生和女記者,到老辣的文學教授兼評論家,開出口來一套又一套,小說本來就一個小,現如今一張開嘴,偏偏全是大。

美國作家海倫是個很好的例子,作為一個盲人,作為聾啞人,所能接觸的文字,都是最經典,因此她寫出來的文章,有種一塵不染的典雅。很顯然,因為這樣那樣的限製,她沒有被糟糕的文字作品汙染過。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取法乎上躲避糟粕,光接受經典熏陶,肯定會有好處,但是在一個世俗社會裏,這根本不可能。

經典並沒有越來越遠,它們就在我們身邊潛伏,就在身後的書架上。事實上,我並不讚成要有什麼經典意識,曾幾何時,作家必須寫出“力作”的呼籲甚囂塵上,充滿了功利色彩,結果空喊半天,跟沒說一樣。寫作應該從心靈深處流出,它需要我們的非凡努力,不懈抗爭,與經典還真沒多少關係。中國文學確實遭遇了瓶頸,然而依靠經典,肯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事實上,不隻是寫作者,包括閱讀者,對經典早已似是而非。我們不是無動於衷,不識廬山真麵目,就是把經典當做大棒,對著文壇一陣亂打。經典成了皇帝的新衣,成了包裝的商品,沒有具體分析,沒有生命感受,隻剩下了空洞的外殼。

不好意思,應該順著說的命題作文,說著說著又擰了,真對不住何銳兄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