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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初春,讀大學三年級,課程談不上緊張,無聊得厲害。一連下了好多天雨,又冷又濕,終於撥開烏雲見太陽。我們決定逃課,出去郊遊,尋找陽山碑材。
在這之前,拜訪過南唐二陵。那年頭,南京郊區很多景點尚未開發,沒高速公路,甚至沒柏油馬路,地圖上也查不到,書裏隻是淡淡寫了幾句,你冒冒失失去找,真不一定能找到。那年頭的荒蕪,今天很難想象,沒一點保護,沒任何開發,南唐二陵像兩個廢棄的小煤窯。兩扇斑駁的木門緊鎖,想進去看看,有人告訴我們該去哪找鑰匙。然後就進去了,沒電,也沒帶電筒,點個小火把,胡亂地看了幾眼。
陽山碑材離公路不遠,中學時下鄉勞動,在附近村子住過,耳聞不曾目睹。快到目的地,不要問陽山碑材,當地人弄不清楚,要問墳頭。你一問墳頭,立刻有人會告訴怎麼走,墳頭是地名,據說當年開采碑材,死了很多人,都埋在這,因此墳頭名氣更大。
找到了墳頭,很快可以見到陽山碑材。村民會說你看見那山坡嗎,走過去就是,我們覺得非常了不起的人類文化遺產,當地人眼裏,也就是幾塊光禿禿的大石頭。穿過山間小路,撥開擋路的樹枝,一直往前走,廢棄野外的陽山碑材,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接下來,不需要再用文字來描述,麵對一個世界級的奇觀,心情將豁然開朗,思緒會十分活躍。
無論南唐二陵,還是陽山碑材,當年的印象都非常美好,非常深刻。它們形象地解讀了南京,是古城的最好標本,南唐小朝廷的孱弱,大明永樂王朝的強盛,有這兩個景點作證,足夠說明問題。六朝以來,南京始終在孱弱和強盛之間徘徊,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因為有了它們,想怎麼解釋南京的曆史都行,可以說強悍,也可以說怯懦。
最值得回味的是未開發前的那種原生態,這是春遊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荒涼也是一種美,給人產生的震撼,遠非用圍牆圈起來所能相比。這兩個地方後來都不止一次去過,可惜已被開發,被保護,有幸成為了公園。有時候,一個景點的開發和保護,會變成一次更大的破壞,我並不是抗議收費,而是感歎太多的人工,太多的這個那個,失去了讓遊客浮想聯翩的曆史滄桑。
一年四季在於春,春遊猶如品新茶,要抓緊時間,要趁著年輕。非常懷念三十年前的那些春天,那些能有所發現的郊遊,至今仍讓我激動不已。毫無疑問,春遊要帶點春天氣息,要稍稍花點力氣,要別出心裁,有發現,才有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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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愛玩的朋友,有一天很嚴肅地問我,為什麼身邊的人都不去寶華山,為什麼很多人沒去過。我一下子傻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愛玩總有愛玩的道理,不愛玩自然有不愛玩的說法,我們為這事爭了半天,唇槍舌劍,也沒爭出個名堂。
朋友說到了寶華山的種種好處,譬如乾隆皇帝七下江南,竟然六上寶華山,這皇帝又不傻,不是好地方,他老人家也不會去。離南京隻有幾十公裏,離仙林新區更近,再往前滾一點就到,這年頭自駕遊很熱,有車的都快比沒車的多了,為什麼不能一窩蜂都去玩玩。有了車,人的活動半徑明顯增大,你總不能一直待在市區,雙休日跑遠了太累,一頭紮進寶華山森林公園,這是多美的一件事。
朋友的觀點讓我無言以對,好地方沒人去,好風景沒人看,本來也是常事。好花不常開,美女嫁醜男,女孩子讀了博士就嫁人困難,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沒有遺憾就不能夠稱作人生。提到南京的風景,一般人都認為玄武湖中山陵,好像這地方天生是供遊玩,其實曆史上並不是這樣。明朝的時候,你要是跑到這兩處去兜風,弄不好便會掉了腦袋。曆史上的南京人更願意往南邊去,春天來了,出中華門去踏青,這是正道。
《儒林外史》中就有太多記載,南京人以風雅聞名,從來就不怕玩物喪誌,讀書人愛賞風景,販夫走卒也喜歡遊玩,除了跑到中華門外,春牛首,秋棲霞,是個日子都有講究,是個風景點便不肯放過。南京人愛玩向來有傳統,借掃墓拜訪墳親家,看海棠,賞菊,到處放風箏,當然我說的都是過去,那年頭出門並不方便,要想跑遠一些,就得要坐轎子坐馬車或者騎毛驢。南京人好像很少騎馬出去玩,什麼原因我也說不準,也許隻有當兵的才騎馬,要不就是當大官的,我見過清朝官員騎著馬在明孝陵前拍的照片,騎在馬上太威風了,一看就不像個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