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梁,正寂寂,夜雪初積。
馬蹄聲踩破月光,碾碎寂寥的星夜潛進長街,帶著囂張的氣勢,劃破這冬日來的第一場雪。
星火不明,月光迷離,依稀可見車夫一身黑色的雪衣,寬大的雪帽在夜色的協助下掩住了整張臉。戴著鹿製手套的右手不緊不慢,不急不徐,卻有如神助般,揮下的每一鞭的時間間隔得恰到好處,半分不差。
月隱樹梢,飛雪靡靡。馬兒一路急奔,車上的燈火搖搖晃晃,愈發地忽明忽暗。昏黃的燈火下,車夫拉了拉雪帽,手中的馬鞭仍在繼續。行到一處宅院,揮鞭的手終於有了一個明顯的停頓。
長臨沈家。
深院幽靜,燈火寂寥。
車夫將馬車停在樹下,除下厚重的衣帽。走到牆邊,一個漂亮的側翻,雙腳不費吹灰之力穩穩落地。他目不斜視,徑自走到一扇黑色雕花門前,伸手推門的刹那,風雪趁機而入,帶進一片寒意。風聲寂寂,桌上的盞燈火似一顆孤星,撲朔迷離,搖搖欲墜。眼看燈火即將熄滅,忽聞“嗤”的一聲響,光明又迅速擠滿屋子,在牆上投下斑斑光影。
“姑娘好狠的心,總算舍得回來了。”
話音尚落,腳步聲響的同時一道身影擋住了門外大片的雪月。
風雪淒淒,燭光搖曳。幽幽的目光自月影下投來,眼底悵惋若隱,一張俊俏的臉糾結而無奈。縱然如此,那蕭颯的雙眉,那訴不盡的雙眼,那微微咬起的嘴唇,風姿無限,惹盡相思。
“你這毛病想來是改不掉了……”
“長相思,摧心肝。還以為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跳動的燭焰,閃著鬼火一般的幽光,將流年自牆麵輕輕剝落,經風一吹蒼跡斑斑。恍惚間,暗香襲來,低吟殘喘,零落成泥碾作塵,卻隻是香如故。春去冬來,那場絢爛的花火,似隔了三生三世,與流年擦肩而過。
在燭光的撫照下,不難瞧出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傷感。不過眨眼的功夫,又斂了心神恢複了方才的淡漠,凝神望著坐在對麵一身風華的少年,挑眉哂之:
“多年未見,沈三少居然還活著。”
世人隻道月下賞美人是件妙事,卻不知燭下觀美男也甚為一妙事。“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雖是形容女子,但若用來形容這藍衣公子相貌的俊美程度卻也不算為過。
“看來我不死,還真是對不起你了。”被稱作沈三少的少年無奈的聳聳肩,隨即嘴角泛起一抹譏笑,道:“芳椒知曉你回來了,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想來她是懷春了。懷春的姑娘終是有些糊塗。”
“懷春這件事足以證明人生自是有情癡。”
沈三少自然從她嘴裏聽出了毫不掩飾的嘲諷,但他卻隻微微一笑,側過身依著椅背靜靜地注視著她。那專注的神情,似乎欲在她眉目間瞧出一朵花兒。
“我好看麼?”她挑眉一笑。
“不如我好看。”
他眉目流轉,顧盼生姿,揚眉淺笑間,仿若早春三月天,桃花正萬千。
燭花爆烈,星火冉冉之時,沈三少麵色忽然一轉,眸中漸顯迷離。
見他如此表情,不用多想她也知道接下來他要做出什麼表情,嘴裏要說出什麼話來。
果不其然,隻見他皺起鼻子細細感歎著:“想當年本少爺也是顆癡情的種子,怎知下了場雪,一不小心就給凍死了……”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笑著眨了眨眼,斜著眼道:“‘執子之手,欲砍子手。’這句情話不是你當著宋小姐的麵表白的麼?”
她的嘲諷似乎早已耳熟能詳,沈三少自在地轉著手中的茶盅,依舊厚臉皮地笑得眉目生花。忽似想到什麼,神采飛揚,賊光湧現,一臉地不懷好意:
“沈老五……你的好日子可算是到頭了。”
沈老五心下一怔,手指點著額頭,緩緩直了背瘠,清了清嗓子,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沈三少雙眼上翻,斜睨她一眼,道:“清水庵昨日才死了主持。”
沈老五淡然一笑,輕拂衣袖,道:“此非我之所敢任也。”
沈三少右手托腮,甩下一個嘲諷的眼神:
“你這毛病想來是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