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愛斯梅拉達笑了笑,說道,“你願意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救我嗎?”
“我明白了,”加西莫多似乎很高興,馬上回答說,“您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救您,對吧?您忘了嗎?在一天晚上,您差點被一個可惡的家夥給綁架了。可是,第二天,您卻在恥辱柱上幫助了那個妄圖綁架您的壞蛋。盡管那隻是一點點水,一點點憐憫,或許您已經忘了這些,可對於我來說,我是如何都不能忘的,即便粉身碎骨都不能報答您的恩情!”
聽到加西莫多的一番話,吉卜賽姑娘非常感動。而加西莫多的眼裏也是淚光閃閃,不過他卻始終忍耐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仿佛這關乎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聽我說,”當不再擔心眼淚會掉下來時,加西莫多伸手指著一個地方,對吉卜賽姑娘說道,“看見了嗎?那邊有兩座特別高的鍾樓,無論從其中哪一座跳下來,估計不等掉到地上,那個人就死了。如果您想讓我那樣做的話,不需要您開口,隻要一個眼神,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從那裏跳下去。”
這番話剛一說完,加西莫多站起來就想走。盡管善良的愛斯梅拉達也是身處巨大的不幸當中,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對眼前這個殘缺不全的人產生了些許憐憫。於是,她打手勢示意加西莫多再多留一會兒。可加西莫多卻在這時說道:“哦,哦,我想我不應該在這裏待太久。您這樣看著我,會讓我渾身不自在的。我知道,您之所以這樣看著我,是因為對我的憐憫。我應該去別的地方待著了,在那裏,我能看見您,而您卻看不見我。”
在即將離開時,加西莫多順手把一把金屬哨子遞給愛斯梅拉達,然後說道:“如果您需要我的幫助的話,您隻需要吹一下哨子,我就會立刻出現在您的身邊。”說完,他把哨子放在地上,就飛快地跑走了。
四、陶罐和水晶瓶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要說時間擁有巨大的魔力,這一點真的不用懷疑。比如我們這位飽經創傷的姑娘,愛斯梅拉達,她就在時間的魔力下漸漸地忘記傷痛。其實,極度的傷痛和極度的歡樂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不能持久。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愛斯梅拉達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但太多的痛苦還是在這位姑娘的心中留下了些許陰影。而且,隨著安全感的增加,美麗的吉卜賽姑娘又開始幻想回到社會中生活了。她就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但手裏卻掌握著自己墳墓的鑰匙。那些曾經讓她感到恐懼或害怕的身影,已經逐漸淡出她的腦海,像比埃拉·多爾得許、雅克·沙爾莫呂這一類凶神惡煞,她已經記不得這些長什麼樣了,即便是那個最陰險、最惡毒、最可怕的教士,她差不多也忘記了。
愛斯梅拉達之所以想回到社會中生活,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弗比斯仍然活著。對她而言,弗比斯便是她生活的全部。盡管她遭受了一連串的致命打擊,甚至連她的心靈和思想已經滿目瘡痍,但弗比斯活著這個事實,卻仍然讓她心裏存有一絲希望,也許這便是一種堅韌不拔的感情,一種對一個人執著不懈的愛。其實,愛情就好像一顆小樹苗,它深深地紮根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裏,在陽光和愛情雨露的滋潤下,這顆小樹苗不僅會茁壯成長,還會變得枝繁葉茂。然而,這種愛情卻是有些盲目的,但也正是因為它盲目,才愈加顯得它頑強。在它變得毫無道理可言的時候,也正是它最頑強不可侵犯的時候。
但是,每當愛斯梅拉達想起這個讓她愛得如癡如醉的弗比斯時,不免有些心酸。她始終不敢相信,弗比斯這樣聰明的人會相信那毫無事實根據的判決,她更不敢相信,弗比斯竟然會相信這個愛他愛到骨子裏的女人會捅他一刀。但也許他也被欺騙了,也許他隻是一時糊塗罷了,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吉卜賽姑娘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不過,這事說到底也不能怪他,誰讓她自己當眾承認了那些罪行呢?但她之所以那樣做,並不是她真的殺了人,而是因為她實在受不了那樣的酷刑,難道這也要怪她嗎?但是愛斯梅拉達好像有十足的把握,她自信她會讓弗比斯相信自己,並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她深信,隻要能夠看見弗比斯,然後對著他投去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便能輕易地化解這段誤會。盡管愛斯梅拉達如此自信滿滿,但始終有一件事情讓她耿耿於懷:那天她在聖母院廣場上懺悔的時候,弗比斯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個陽台上?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少女是誰?那當然是他的妹妹嘍!盡管這樣的解釋有點自欺欺人,但愛斯梅拉達卻非常滿意。因為這位善良的吉卜賽姑娘始終堅信,弗比斯是愛自己的,而且他心中絕對隻有她一個人。她甚至對弗比斯對她許下的諾言都記憶猶新。她是一個多麼天真善良的姑娘啊!弗比斯一點點的花言巧語就能讓她信以為真。因此,這位吉卜賽姑娘熱切地盼望著,等待著。
還有不得不提的一點,那便是巴黎聖母院。這座維護她、包容她、拯救她的巨大建築物,它本身就是最好的鎮靜劑或止痛藥。這座建築物的莊嚴線條,還有姑娘周圍的一切物事顯現出來的宗教色彩,甚至連石頭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散發著虔誠平靜的氣息,這一切無一不在對她起著撫慰作用。還有從這座建築物中,傳出的各種慈祥肅穆的聲音,也都在一定程度上修複了姑娘那殘弱的靈魂,比如主祭教士那單調的歌聲、眾多善男信女們那時而斷續、時而洪亮的附和聲、彩色玻璃窗那和諧的顫動,像上百隻號角般突然奏響的風琴聲,像大蜂房似的嗡嗡直響的三座鍾樓,這個有著巨大音階的樂隊,從人群到鍾樓,不斷抑揚頓挫、此起彼伏,這一切也都在麻痹著她的回憶、想象以及痛苦。特別是那巨大的鍾聲,更加使她安然忘憂,這些龐大的機器向她傾瀉出洶湧的波濤,仿佛一股巨大的磁波深深影響了她。
就這樣,隨著每天旭日東升、夕陽西落,吉卜賽姑娘變得更加安靜平和,呼吸也更加順暢,臉色也更加紅潤。漸漸地,她又恢複了天真開朗的本性,又開始唱歌和跳舞了,又開始在快樂中度過每一天。經常可以看到她和小山羊加裏在一起玩耍嬉戲,還時不時地撅起小嘴故作嗔怒。出於少女貞潔的羞怯,每天早上她都會躲到房子的角落裏穿衣服,生怕附近的閣樓裏有什麼人窺視她。
愛斯梅拉達在思念弗比斯之餘,還會時常想起加西莫多,這個現在唯一跟自己有交往、有接觸的人。雖然他的相貌是那麼醜陋,但他卻對自己那麼溫柔,那麼照顧。她想對加西莫多投以感激而親切的目光,卻一直沒有做到,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他的醜陋,無法習慣這個聖母院的敲鍾人,還是因為他太醜了,所以她無法像跟一個正常人交往那樣跟他交往。因此,愛斯梅拉達姑娘常常為自己的行為深深自責。
事實上,愛斯梅拉達並沒有撿起加西莫多那天放在地上的哨子,但從那以後剛開始的幾天裏,加西莫多仍然不請自來,時不時地露露麵。當他送來水和食物的時候,吉卜賽姑娘更是竭盡全力地隱藏自己對他的厭惡,但她的這類情緒隻要稍微露出一點破綻,加西莫多便立刻察覺出來,因此每次他都會悻悻離去。有一次,吉卜賽姑娘和小山羊加裏正在嬉戲的時候,加西莫多拎著食物和水來了。他剛好看見愛斯梅拉達親昵地撫摸小山羊,而且他還格外出神地盯著這對可愛的精靈看了好久,然後便沉重地感歎道:“我的不幸,主要在於我長的不太像人,我要是長得完全跟個畜生一樣,就可以和這個小山羊享受一樣的待遇了。”聽到他說的話,吉卜賽姑娘抬起頭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哦,我非常清楚這是什麼原因了。”加西莫多針對這種眼神說道,隨即,他便傷心地離開了。
另外一次,加西莫多突然出現在愛斯梅拉達的房間門口(他從來都不進去),而那時吉卜賽姑娘正在盡情地唱著一首古老的西班牙歌謠,至於這首歌表達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並不清楚,她隻知道這是她小時候入睡前埃及女人唱給她聽的,後來她便把它用心地記了下來。吉卜賽姑娘一看見加西莫多,就一臉厭惡地停住了歌聲。可是,不幸的敲鍾人跪在地上,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還把兩隻粗糙難看的大手緊緊合在一起,愈加痛苦地說道:“啊,善良的姑娘,我求求您唱下去,請不要趕我走!”也許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大失所望,愛斯梅拉達又繼續唱起了歌謠。慢慢地,她忘記了剛才對敲鍾人的厭惡,還滿心歡喜地沉醉於這首好聽的曲子當中,可是加西莫多始終都沒有站起來,一直就那樣跪著,而且還雙手合攏,一臉虔誠地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吉卜賽姑娘,仿佛在她的歌聲裏,他享受到這輩子都沒有過的幸福。
還有一次,可憐的加西莫多慢慢走到愛斯梅拉達麵前,小心翼翼地對她說道:“您聽我說,我要跟您說一件事。”美麗的姑娘正準備洗耳恭聽時,卻看見那個敲鍾人一會搖頭,一會又是歎氣,總是猶猶豫豫。最後,他還是一臉痛苦地捂著臉走開了,弄得吉卜賽姑娘莫名其妙。
牆上有許多麵目猙獰的雕像,其中有一個敲鍾人特別喜歡,他經常會蹲在這個雕像的旁邊,並且用一種和老朋友說話的口氣跟它交談。有一回,愛斯梅拉達就聽見他對著自己的“老朋友”說道:“哦,老夥計,我為什麼就不能跟你一樣,也是石頭雕刻成的呢?”
有一天早晨,吉卜賽姑娘終於再也沒有辦法克製內心的激動,於是,她便走到挨近窗外屋頂的地方,越過聖若望教堂圓形的屋頂極目遠眺。與此同時,敲鍾人先生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為了不讓自己醜陋的相貌嚇到吉卜賽姑娘,他選擇了待在姑娘的身後。忽然,吉卜賽姑娘那又黑又亮的眼睛裏,閃爍起一顆淚珠和一道歡樂的光芒,隨後便看見她跪在屋頂邊緣,熱烈而又忘情地伸開雙臂呼喊道:“弗比斯!親愛的弗比斯!你來吧!來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句話,就說一句話!我親愛的弗比斯!”此時此刻,無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她的眼神,又或是她的表情,都像極了一個翻船落水的人,望著遠處陽光裏行駛著的小船並發出求救的呼喊。
加西莫多對姑娘的行為感到很好奇,於是,他也俯身朝著下方看去。原來聖母院的前庭廣場上正有一個騎馬而過的男人,這個男人不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而且還身著盛裝華服,佩戴著長劍,全身都閃耀著長劍和裝飾品的光芒。他此時此刻正在向一位站在陽台上的姑娘行禮致意。對於吉卜賽姑娘那充滿柔情、聲嘶力竭的呼喊,他並沒有在意,因為他離得太遠了,根本就沒有聽見。
雖然那個帥氣的男人沒有聽見吉卜賽姑娘的呼喊,但是我們可憐的敲鍾人卻“聽”得真真切切。他從胸腔中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隨後轉過身去,心中惆悵地咽下了自己的淚水,他還用兩隻緊握的拳頭使勁兒地捶著腦袋,而當他鬆開手時,每隻手掌裏赫然抓著一把褐色的頭發。他看見愛斯梅拉達這時根本沒注意他,於是,便聽見這位不幸的敲鍾人咬牙啟齒地說道:“該死!人就應該有一幅漂亮的長相,隻有外表英俊了別人才會看你。”就在這時,吉卜賽姑娘的喊聲更加熱烈激動:“弗比斯!……弗比斯!……天哪!他下馬了,他要走進那所房子了!……那個跟他說話的女人……簡直太可惡了!……弗比斯!……弗比斯!……我親愛的弗比斯!”
可憐的敲鍾人無比痛苦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隻見他強忍著眼中的淚水,竭力不讓淚水流下來,假裝鎮定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人瘋狂的行為,最後,他悄悄地走了過去,輕輕地拽著她的衣角,說道:“您要不要讓我把他請過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憂傷。
顯然敲鍾人的這句話正中吉卜賽姑娘的心坎,她興高采烈地回答道:“好呀,好呀,你真是太好了,如果你真的能把那個男人叫上來,我以後會喜歡你的。快點啊,快點啊!”說著,姑娘還忘情地摟住敲鍾人的膝蓋。敲鍾人“聽”到姑娘的回答後,不禁哀傷地搖了搖頭,說道:“好!那我現在就去把他請上來。”說完,他便轉過身去,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飛快地衝下樓去。盡管他跑得飛快,可是等他到達前庭廣場的時候,那個年輕男人已經不見了,隻看見他剛才騎的馬拴在孚勒爾·德·麗絲府邸的門口,顯然他是進了孚勒爾·德·麗絲府邸。敲鍾人抬頭朝教堂的樓頂望去,隻見愛斯梅拉達仍然站在原地,仍然是原來的姿勢,他傷心地對著姑娘搖了搖頭,然後,他便下了決心,要一直在這裏等到那個年輕男人走出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