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逃出父母的視線,偷偷去玩村頭那架七八米高的大秋千。剛開始是坐著讓姐姐幫我蕩,一個勁兒地喊著“再高點兒”,仍嫌不過癮。後來幹脆自己驅秋千,兩隻手分別死死地抓牢兩邊的粗繩子,將秋千板向後拽到極限,左腳踏在板上,右腳使勁一蹬地,並快速離地踏上板,順勢下蹲,雙腿用力向前方“驅”,然後身體立直,在一蹲、一直的輪回裏,人隨秋千越蕩越高,直到幾乎與秋千架的橫梁齊平,引來陣陣驚呼和尖叫。聽風聲呼嘯過耳際,我體驗到飛一般的感覺,飄飄欲仙,陶醉在那種酣暢淋漓的刺激裏。
長大後,我竟然出奇的文靜,多半是因為那時太野的緣故,隻是認為我越來越不像我了。
記憶裏的家“味兒”特足。東家的苞穀香,西舍的地瓜甜,南鄰的槐花粑粑,北屋的榆錢蒸菜,熱氣騰騰的香氣飄滿了茅屋的上空,讓人垂涎三尺。
村北有條彎彎的小河,從村東流淌到村西,源頭是個深邃的大灣,正在我家屋後。一到夏天,田田荷葉罩滿水麵,清晨的萬道霞光裏,微風吹拂,肥厚油綠的荷葉翩翩起舞,似裙裾飄搖,如漫卷詩書。河水清洌見底,成群的魚兒穿梭嬉戲。兜了一夜的點滴露珠,在荷葉無序的遊移中彙聚成碩大的一顆,晶瑩剔透。偶有蜻蜓流連花間,極盡挑逗之能事。常有學童路過,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靠近,企圖捉住,它卻倏忽飛去,了無蹤影,引來一陣捶胸頓足。
夏秋時節,人乏蟬鳴,等勞作了一上午的父母鼾聲四起,我悄悄溜出家門,要麼挑杆粘蟬,要麼下河摸魚,忙得不亦樂乎。更多的時候,我什麼都不做,隻呆呆地蹲在水邊,亭亭荷蓮在一汪碧水中散發著沁人清香,令人心曠神怡;也托腮靜瞅水中的倒影,幻化作素衣粉麵的淩波仙子,環佩叮咚,浮出水麵。猛一回頭,但見父親黑著臉,一言不發立在身後,我飛速灰溜溜地逃回家裝睡。如此反複幾次,父親拿我沒招,又怕我跌落水中一命嗚呼,隻好隔三差五陪著。伏天的中午,歇晌的時候,父親悄悄拿一張自製的網子,一動不動地站到稍窄的上下遊交彙的水流處,十幾分鍾後,就會有幾條大大小小的魚兒兜進網子,最大的不過半尺,小的隻有指頭粗。一個中午下來,足夠全家人改善一頓夥食。母親仔細地收拾幹淨,撒上細鹽,分大小不等作不同的處理,或煎,或燒,都美味無比。
如今,雖然記憶中的小河已被垃圾填埋,可是每次回家經過那裏,似乎還能看見那般“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還能聞到農家小院裏飄出的陣陣清香。
曾經以為,那間土炕,那盞油燈;那架秋千,那個丫頭;那條小河,那些味兒,都已離我遠去。卻又在不經意間浮現腦海,如此清晰,如此濃鬱。何曾真正忘卻啊,我的夢裏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