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文的日語專著《日本古典短歌與唐詩的隱喻認知研究》就是通過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以日本和中國的古典詩歌――《古今和歌集》、唐詩中的隱喻為考察對象,從認知語言學的視點出發,探討了認知隱喻學理論引入古典詩歌隱喻研究中的意義,分析了古典詩歌的隱喻語言構造、隱喻概念擴張和隱喻產生的基礎,闡述了古典詩歌隱喻的理解、解釋模式。

該書是作者在其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充分展示了作者日語語言學理論、語言運用功底和出色的對古典文學語言分析、研究能力。書中序言是由作者的導師,澳門大學日語中心主任陳訪澤教授所寫。陳教授認為:“該書所建立起來的古典詩歌隱喻的理論框架,將隱喻研究向前推進了一大步,開辟了中日隱喻對比研究的新領域,對於國內的隱喻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實際意義。”

可以說,該研究將認知語言學研究範圍拓展到古典詩歌語言領域,是認知語言學研究領域的又一可喜成果。

一、本書的構成與主要內容

本書由以下七章構成。

第1章 序論

第2章 隠喩詩文の研究における認知理論の応用

第3章 唐詩?短歌における隠喩の言語構造

第4章 古典詩文における隠喩概念の拡張

第5章 古典詩文に関する隠喩基盤の探り

第6章 隠喩詩文の解釈に関する認知メカニズム

第7章 結論

第一章緒論。作者闡明了研究背景、研究對象、研究視點、研究方法、研究目的。明確了從隱喻研究的概觀,到唐詩與短歌的隱喻語言構造、概念的擴張、人們的認知基礎與經驗基礎、隱喻詩文的認知理解這一研究展開的主線。確立了認知語言學研究的獨特視角。

第二章確立了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研究《古今和歌集》、唐詩隱喻的框架,在總結了隱喻發展的曆史、研究視點和隱喻理解學說的基礎上,闡述了從認知視角研究的獨特性。介紹了相關關聯的基礎概念、明確了研究的立場以及與相關研究領域的關係。

第三章從語言符號的角度出發,研究了隱喻語言的結構構造。從隱喻主體、喻體、關聯詞三要素的明示與否的視點出發,分析了古典詩歌中的隱喻語言構造,並從詞語、句子、篇章的角度出發進行了考察。

第四章從隱喻是概念領域間的創造性擴張這一視點出發點,根據萊考夫、約翰遜的隱喻論,對唐詩、短歌中的空間隱喻、構造隱喻、存在隱喻、通感隱喻、擬人隱喻等概念進行了界定,並進行了大量的分析。

第五章通過對中日古典詩歌唐詩、短歌中的隱喻本體與喻體的組合關係,探討了唐詩和短歌的認知基礎和經驗基礎的共性與差異性。通過對詩句的隱喻分析,探討隱喻與語言、隱喻與認知的深層問題。

第六章探討了隱喻理解機製問題。隱喻具有多義性,隱喻詩句的理解應與類似性的把握、聯想、相關信息、語境、文化背景、推論以及關聯理論的運用密切結合。

第七章為該書的總結。闡述了各章之間的關聯與意義,明確了本研究的意義所在。最後,提出了本研究的後續課題以及繼續開展研究的可行性

二、本書的創新與貢獻

本書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出發,是對日本和中國的古典定型詩歌《古今和歌集》以及唐詩的隱喻研究的力作。本研究有兩大支柱,一是隱喻理論的研究,一是援引認知隱喻理論,對唐詩和短歌隱喻進行深層次的探討。

本書在以下方麵體現出作者深入的研究與較前衛的創新。

(一)認知語言學理論視角下的古典詩歌的隱喻研究

本書在認知語言學理論的基礎上,對認知隱喻研究理論進行了梳理和歸納,提出了隱喻與明喻,提喻、換喻的定義與區別,將空間隱喻、存在隱喻、構造隱喻、通感隱喻和擬人隱喻劃歸在概念隱喻內。從概念隱喻角度出發,定義了隱喻的理論框架。按著這一理論,作者對中國的唐詩和日本的短歌中的隱喻詩句進行了細分。

1.從隱喻的三要素,即“本體”、“喻體”和“關聯性”在詩文中顯現與否,對唐詩、短歌的隱喻語言結構進行了劃分。

1)蟬の聲 聞けばかなしな 夏衣 薄くや人の ならむと思へば(古今集715?紀友則)

上例中本體為“人(のこころ)”、喻體為“夏衣”、關聯性為“薄く”,聽到蟬聲就悲涼,感覺那個人的心是夏衣一樣薄,三者具現。唐詩“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中的“柳”(本體)、“煙”(喻體)、“籠”(關聯性)一樣。

2)見渡せば 柳桜を こきまぜて みやこぞ春の 錦なりける(古今集56?素性法師)

放眼望去,柳櫻交錯,都城是春錦。“都”是本體,“春の錦”是喻體。唐詩中的“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中,“浮雲”與“遊子意”為喻體和本體,“落日”與“故人情”為喻體和本體一樣。

3)霜のたて 露のぬきこそ 弱からし 山の錦の おればかつ散る(古今集 291?藤原関雄)

霜是豎線,露是橫絲。織成的山錦轉瞬即逝。這裏的“山の錦”是指“楓葉”,“楓葉”這一主體卻未出現,唐詩中的“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秋霜”即為喻體。

4)君と言へば 見まれ見ずまれ 富士の嶺の めづらしげなく もゆる我が戀(古今集680?藤原忠行)

說起你,見與不見,我的愛戀始終燃燒在富士山巔。這裏隻有本體“我が戀”,喻體是什麼?是“火”。詩句中雖然沒有出現,通過“もゆる”(燃燒)能夠理解得到。唐詩“吳王宮殿柳含翠,蘇小宅房花正開”中的“柳”和“花“都是指人,詩句中沒有出現。

在此基礎上,作者還從詞語、句子、詩篇的層麵對隱喻的語言單位進行了細分考察,並分析了唐詩、短歌的隱喻句型結構。

2.研究了唐詩與古典短歌的空間隱喻、存在隱喻、構造隱喻、通感隱喻和擬人隱喻的表現形式。下麵方位隱喻的例子:

5)あしたづの ひとりおくれて 鳴く聲は 雲の上まで 聞こえつがなむ(古今集998?大江千裏)

同齡人都已成名,自己卻杳無信息,寄慨歎與雲霄,期望賜給自己恩典。這裏的“雲の上”是指宮中的最高統治者。因為皇宮是眾人無法攀及的至高無上的場所,所以是“雲之上”。

6)山高み 下ゆく水の 下にのみ 流れて戀ひむ 戀は死ぬとも(古今集494?読人知らず)

我苦苦的愛戀,是默默注入山澗的細流,隻要水在流淌,我的愛就至死無怨。古典短歌中的「下」在指內心的同時,也映射了地位地下、憂傷、失落之意。此外,還有“前”、“後”、“內”、“外”等。

存在隱喻是將無形無體的有形化。例如“心”的認知無法通過直接觀察或接觸進行,在古典詩歌中,“心”可以通過花草樹木、通過顏色、通過天空、明月、通過動物、通過山水、田地等體現出來。

構造隱喻是發現兩者的相似關係與結構。分別與霧、白雲;月光與水;人生與雲;愛戀與火具有相似的結構。

作者對唐詩、短歌中的觸覺、視覺、味覺、視覺、聽覺的互借現象,即通感進行了深入分析。

可見,作者語言學理論的諳熟,語言學理論與古典詩句的分析、研究相結合,可謂獨樹一幟。

(二)古典詩歌隱喻本質的探討

本論著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出發,將認知語言學理論應用於古典詩歌的研究領域,從隱喻的語言修飾這一傳統的功能研究,轉入對隱喻認知本質的探討,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麵。

1.隱喻是一種認知手段

長期以來,隱喻是從修辭學的視角進行研究的,隱喻的功能定位在對詞或句子的修飾和裝點。認知隱喻學認為,隱喻是從根源領域向目標領域概念映射,是人們認知事物的方式、手段。

在此理論基礎上,論著分析了詩歌中的隱喻現象,諸如“涙川”、“血の涙”、“浪の花”等不是簡單的修飾,“雪”與“花”,“珠”與“涙”,“奸臣”與“雲”等是人們長期以來通過積累的經驗和認識,對期其類似性的提取。所以,古典詩歌中的隱喻體現出人們對事物的認知方式。古典詩歌中的隱喻產生的基礎是感性、智力構築的認知基礎和人們經驗基礎,這種認知手段,使得大部分抽象思維通過體驗獲得感知,便於人們體驗與領會,從而達到情感的抒發。

2.隱喻形成新的概念領域

認知理論認為,隱喻是從始源域向目標域映射的過程,是概念擴張的結果;概念合成理論認為,隱喻映射的同時,又形成了新的合成概念。

作者通過諸多漢日詩句的對比,展開分析。“上”“下”,傳統概念就是空間位置的標識。可是,在隱喻中,“上”表示地位高,“雲の上”是指最高統治者,此外,還有外表、表麵、境遇好、高興等等的隱喻意義;“下”表示地位低、內心、悲傷、境遇不好。“心”可以是“晴れる”、“曇る”也可以是“空”、“心深き”;“戀”可以是“もゆるわが戀”等等。

於是,隱喻通過概念領域的投射,形成了新的合成概念,新的合成概念有映射到本體,這種新概念的構建是人們認識事物的結果。

(三)中日古典詩歌的隱喻對比的深層研究

隱喻是與人類認知、思維密切相關的一種普遍的語言現象。論著通過對日語、漢語古典詩歌隱喻表現形式的共時態對比分析,認為人們的認知能力在時間橫向的共時狀態中,既具有相似性又存有差異。

作者舉出了“雪”喻“花”的隱喻,這樣的短歌在《古今和歌集》中有十四首。其他如“涙川”(淚河)、“波の花”(浪花)、將“葉”喻為“錦”等的隱喻表現還有許多。這些表現形式同樣普遍存在於唐詩中。

作者認為,這些隱喻的表現形式的相似,不僅僅體現日語從漢語的學習與借鑒,更體現出人類思維意識的一致性。這種相似性體現在:

1.世界的空間化

人們置身於空間中,並在空間中生活,與空間結成了密不可分的關係,這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經驗基礎,思維意識便在這一背景下展開。於是,以中心與周圍的隱喻思考滲透到語言組織中,成為一個原型的認識模式。心髒是身體的中心,心是精神的中心。根據這一體驗,人們創造出很多中心與周邊的隱喻詞彙。《古今和歌集》中也有這樣的表現。

2.無形事物的有形化

“心”、“愛戀”、“情意”都是無形的,在詩歌中轉化成有形的物體,或者與物體相關的事物。“日”、“月”是最高王權的象征;“雲”是奸臣、別離的象征等等。

3.通感的認知手段

在鬆尾芭蕉所作俳句“靜けさや岩にしみいる蟬の聲”中,“蟬の聲”(聽覺)與“岩にしみいる”(視覺)構成了和諧統一的通感意象。“風隨柳轉聲皆綠,麥受塵欺色易黃(滿城道中?嚴遂成)”是視覺“綠”與聽覺“柳聲”構成通感隱喻。“長亭暮,亂山無數,隻有鵑聲苦”(點絳唇?餞春?王鵬運),“聲苦”是味覺“苦”向聽覺“聲”的映射。

作者從漢、日古典詩歌中的相同或相似的隱喻表現研究,轉入了對人們認知方式、方法的一致性或相似性的探討。同時,作者也探討了漢、日各自獨特的表現形式,說明這種差異性反映出語言的民族性以及文化背景的不同。透過古典隱喻詩句的對比,深入地探討了人們的比較能力、類似性抽取、經驗與觀念等為根基的人們思維意識的一致性以及差異性。可以說,本書既是對古典詩歌的隱喻研究,又是對一千多年前人們的思維意識、認知模式,表達方式乃至價值觀、世界觀的一種探討。

(四)古典詩文隱喻的理解模式

既然隱喻表達功能並不僅僅是簡單的語言修飾,更重要的是,隱喻又關乎於對事物的認識,那麼,該如何正確、完整地理解古典詩歌的隱喻詩句又是研究的關鍵。為此,作者探討了隱喻理解模式問題。

根據認知語用學原理,作者從類似性的把握、推理手段、協調原則、關聯性理論的運用以及結合文化背景、詩文的背景等方麵對古典詩歌的隱喻理解機製進行了探討,尋求隱喻解釋的理論原則。

三、結語

本書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中日古典詩歌隱喻的探討與研究,實現了從隱喻的語言修飾功能研究到探求隱喻的本質、對古人認知方式的探究的轉向。從認知的角度對延續千年、至今仍為人們所喜愛的古典詩歌進行分析,有助於對唐詩和短歌內涵的深入理解以及對透過隱喻語言表層,把握事物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