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妝自白:買我時我是洋貨,罵我時我是國貨!
我並不是高檔化妝品,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平均零售價不超過50元的產品,你指望我是用保加利亞玫瑰、怒江野生蘭花、大溪地珍珠、雪域高原野山參、深海野生綠藻……做的麼?說出我的工業成分來估計會嚇你們所有人一跟頭:煤焦油、汞、鉛、蘇丹3號、增塑劑……不過別怕,我並不是存心害人的毒藥,隻是想說,這個價位的化妝品,自然隻能采用標準化工原料。我的老板娘都不會用自家產品,她連工廠車間也不常來,我看過她的化妝包,裏麵全是真正的國際大牌,一瓶麵霜恨不得上萬的那種。
隻是這世間永恒的真理是: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太太小姐名媛們要參加派對要約姐妹喝下午茶要和高帥富燭光晚餐,她們當然要用最好的化妝品修飾容顏。但長深三角工廠裏的打工妹縣城裏的青春期中專在讀少女,她們難道不約會不社交不見男人麼?於是,我的存在便很合理,甚至,我若活得不夠好不夠強大,那都是我自己不努力。
有這樣龐大而廣闊的基礎人群市場,並不代表我應該直接標榜自己是人人買得起的廉價貨——雖然,我的確是人人買得起的廉價貨。化妝品這東西不比衛生巾、洗衣粉,在超市一擺,誰加量不加價,誰超長帶護翼,就會直觀刺激女性消費者進行購買。化妝品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要為女性造夢的。雲想霓裳花想容,現在的小姑娘誰會願意把一瓶包裝得跟優惠裝洗手液似的搽臉油往臉上抹啊?她往臉上刷的眼影、塗的胭脂、抹的口紅,不僅僅是一層薄薄的化學物質,更是一層厚厚的希冀——期待著每一個回眸每一個巧笑每一個凝視都能被欣賞、被嗬護、被愛。
是如此,我必須要花出高於我生產成本數十倍的資金去好好營造一個人人唾手可得的美麗之夢。首先,我可不能說自己是本土原裝貨。化妝品麼,天然就得和最浪漫的法蘭西聯係在一起。那些壓根不知道法國在哪兒的農村小姑娘,她們也知道法國時裝法國香水法國的一切一切都是高貴迷人的。對於一個品牌來說,改變出身就和移民留學一樣容易,隻要你肯花錢,去任何一個你想聲稱的產地國注冊一個空殼公司,實際運作依然在本地,你也能從法律意義上證明自己確實是產地國品牌。這一點,我和我的許多本土同行們全心知肚明。我們的工廠和總部緊緊挨在珠江三角洲的某一個工業區,但在許多文化層次不高的消費者看來,我們來自法國、意大利、瑞典、瑞士……在法國鍍上金,接下來,我該好好思考一下我的電視形象及廣告宣傳策略。先聲明,我很有錢。這年頭,沒錢誰敢做快消品牌?靠規模獲利的盈利模式決定了品牌需要做大量的廣告投放、市場通貨、終端營銷,這哪一樣不是靠錢砸?像我這樣的本土化妝品,市場預算豐厚得隨時可以去請一個奧斯卡影後做代言——但我能去請奧斯卡影後麼?當然不!奧斯卡這麼小資的東西隻有大白領欣賞,我吭哧吭哧地找來影後在電視廣告裏賣我家20元一盒的唇彩,白領會買單啊?你當時尚雜誌這20年白做了?我的目標客戶群大部分不知道奧斯卡,她們隻知道德克士,又基本不看報紙不看雜誌,最愛看的電視節目全是那些找對象找工作選歌星的真人秀,她們需要被勵誌,你懂的。我要找的,是那種長期在彩鈴榜裏高居榜首的口水歌天後,這樣,當鄉鎮小姑娘手機上熟悉的彩鈴旋律每一次想起時,她們也會想起我的化妝品。最後,在產品環節上,文案很關鍵。“膠原嘭嘭多彩唇蜜”、“活性礦物滋養BB霜”、“星鑽水晶唇膏”……這樣的描述既誘惑也不完全違背良心。滑石粉、生石灰也是活性礦物、工業豬骨膠也是膠原,不是麼?
在我科學的運籌帷幄下,我果然火了。市場占有率迅速躋身於全國前十強。廢話,也不想想,是北京上海人口多,還是全國三級以下縣市人口總和多!我是縣城裏17、8歲不好好上學小太妹的閨蜜,每天下午,她都要用我的產品化一個大大的濃妝,銀灰色的眼影覆滿她稚氣未脫的雙眸,肉黃色的粉底液傾蓋她由於不良生活習慣引發的暗瘡粉刺之上。到夜裏,她便帶著我去到她們縣裏的夜店,一瓶一瓶地灌著本地飛仔請她喝的瓶裝啤酒,身體隨著中文慢搖的士高的咚哧旋律肆意扭動著,每當她喝得太急去廁所嘔吐完又用我的產品補妝時,我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那渴望愛的訊息;我是村裏大姑娘出嫁時新娘妝的指定妝容產品。從縣裏婚紗影樓提前連夜趕進村兒的化妝師,就那樣把我的產品擺在新娘的麵前,一筆一筆地為她描上濃妝:深藍色的眼影、漆黑悠長的眼線、深紅色的唇膏、白到看不出底肌的粉底,盡管有些不合時宜,但我也能從新娘的眼神裏看到滿溢的幸福;我是港口工業區工廠打工妹的小確幸,每個月發完工資又輪休時,她便約上幾個小姐妹一起去市裏的服裝化妝品城,買上幾樣我的產品。回到廠區宿舍,姐妹兩用我的產品你化我我化你,化完以後一去起網吧跟QQ男網友視頻。在低清攝影頭裏,她笑靨如花,根本看不出來我家產品不夠貼妝的瑕疵。
其實,如果我就這樣經營下去,不也挺好的麼?就是恨那個賣假進口家具的,前段時間出事後,把我們一眾假洋貨全牽連了出來!那陣子,所有媒體和白領精英都在調查還有誰是披著洋商標的本地貨,我那麼大張旗鼓地在各地上星衛視投放電視廣告,必然被挖了出來。你說我在乎嗎?我根本不在乎!罵我的人歧視我的人看我笑話的人,從來也不會買我的商品。罵得狠了,我頂多回兩句“你們這是什麼態度!對國貨就這樣打擊麼?還保護民族產業麼!等進口商品全部擊垮了我們的工廠我們的經濟,你們哭去吧!”。這樣的話一表態,還是能平息一部分負麵聲音。我真正的客戶群,她們真的不關心精英世界,媒體上每天討論的打假反貪環保慈善林林總總,對於她們來說,太大太遠太深了。精英們對我並非法國品牌的譴責,完全不影響她們繼續支持我,20元一盒的唇蜜,依然銷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