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守保聽了如此大方的口氣,問:“真的假的?”吳小潤說:“說話是釘子,說一不二。我爸爸寄給了我三十塊錢零花,不發愁。”
吳小潤的父親在天津機械廠工作,掙工資有收入,能給兒子寄來人民幣,令人羨慕又眼熱。吳小潤財大氣粗,說話的腰杆也壯了。
打賭是百姓的歡樂娛樂,增添生活的色彩。幹活的時候,吳小潤說賈守保能吃20個饅頭,就能拿出兩塊錢。到了中午,此事我還想著,對賈守保和吳小潤說:“說話不是放屁,能不能落實到實踐上?”
賈守保說:“我剛吃了一個饅頭,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再擺十九個饅頭來檢驗檢驗。”
吳小潤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塊錢,說:“錢也擺在這兒,有贏有輸。”
孫老茂搖頭說:“瞎胡鬧,這是浪費糧食啊!毛主席教導過,節約糧食問題,要十分抓緊,按人定量,忙時多吃,閑時少吃,忙時吃幹,閑時半幹半稀,雜以番薯、青菜、蘿卜、瓜豆、芋頭之類,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緊。”
賈守保說:“你理解錯了,毛主席其中說了忙時多吃,女人能用孩子撐大了肚子,男子漢還怕饅頭麼?”
我催促著:“少說話,快張嘴,老肚老胃著急呢。”
我說的肚和胃,也是引申,因為同音有杜和魏的姓氏。
果然,賈守保吃了20個饅頭,撐得“咯”地幾聲,打著嗝得兒,隨後拿起了兩塊錢。
吳小潤說:“唉,廣保白賺了。”
我對賈守保說:“廣保大哥該鬥私批修啊!”
“我咋鬥私批修?”
我說:“那兩塊錢別裝進腰包,應該給大夥兒買幾盒香煙。”
“中,永文你去跑腿吧。”賈守保把錢遞給我。
我到代銷點買了兩盒煙和半斤糖塊,剩下的錢還買了一副撲克牌。
隻有我和孫老茂會抽煙,還給了廚師們一盒,賈守保和吳小潤化糖塊了。
收工吃過晚飯,十幾個人住在大窩棚裏閑著沒事,有了撲克牌,幾個人“打百分”,還有的人聽收音機或看連環畫。
吳互助趴在床上,用筆在紙上寫字,我估計他是給家裏或對象寫封信,以免掛念。
我能幹什麼呢?煙霧繚繞,覺得身上發癢,便脫下衣服,找虱子,捉虱子。捉到一個,用雙手的拇指甲把虱子擠死,徹底消滅。
工地上,除了幹活,也有宣傳。廣播喇叭裏播送:“現在,宣傳站朗誦灣子營搓繩寨連民工吳互助的一首詩歌:老茂挖海河/幹勁能拚搏/雖然有殘疾/築起堤壩真快樂/挖了很多土/汗水流得多/大幹又苦幹/唱起洪亮新凱歌……”
哦,我猜錯了,吳互助並沒有寫家信,想不到他卻刷刷點點,創作了這樣朗朗上口的詩歌。
領隊吳天明說:“互助,喇叭裏播送了你寫的詩歌,讓大家鬥誌昂揚,受到激勵,你的才能要發揚光大。”
吳互助說:“我不過是業餘愛好,播送了,也是表彰。”
“既然如此,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吳天明說。
“什麼任務啊?““就是寫寫公社穀部長,以身作則,與大夥兒拉車。輿論反映人心的向背,影響著民工的實際行動,對根治海河有不可估量的影響,應該大力宣傳。”
穀部長是灣子公社的武裝部長,正式稱謂是營教導員。吳天明有自己的想法,密切幹群關係。
吳互助說:“我琢磨琢磨。”
吳天明沉吟了一會兒,說:“不用琢磨。我批準,下午你別到工地了,抓緊時間,貓在窩棚裏寫好文章,龍飛鳳舞。‘文革’前我曾經有過教訓,不能光拉車不看路。政治第一,是根本方向,生產第二。”
吳互助點頭哈腰:“沒問題,沒問題。”
我對吳互助,既嫉妒,又崇拜,他不看古書,也不看新書,偏偏愛寫文字。
實踐證明,他拿起鋼筆做文章,身份提高了。我是拉車抬筐費力氣,不值錢。
兩個月的工地生活結束了。
孫老茂挖河積極,被評為“三好民工”,發了獎狀和毛巾。吳互助用筆造輿論,竟然還入了黨。
我雖然不是黨員,也找了一本《黨章》研讀,看著自己能不能加快步伐,爭取加入偉大、正確、光榮的中國共產黨。
後浪推前浪,此起彼伏,又來了一次新運動,叫評《水滸》。諺語說:
“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意思是老年人閱曆多,再弄上一肚皮謀略,操心不利於安靜修養。而青少年血氣方剛,學習梁山好漢揭竿起義、拔刀相助那一套,容易惹事。看不看《水滸》,與百姓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