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除了小蘭和劉子子,李老師也曾暗示過他喜歡我拍巴掌,我甚至敢說已經到了欣賞的程度。有兩件事可以做證:

一、開學第一天,晚自習,自我介紹。同學的話都很漂亮,不用複述。輪到我,突然想起小蘭最後那句罵我的話——袋鼠,袋鼠。我那麼順利,立即變回那隻懂音樂的袋鼠。啪,啪,啪——蹦,嚓,嚓。我拍著巴掌,踩著久違的節拍,仿佛又在演給小蘭看,仿佛麵前無數小蘭的眼睛,你要我怎麼說出我的快樂呢?同學都笑起來,麵前又出現無數小蘭的唇和牙齒。他們都笑起來,我隻得變回搓手。

另一個原因是我已經到了講台。我說話了,滿腔豪氣但聲音不大。我記得電影中每到緊急關頭,音樂與人聲必定低沉,甚至靜寂呢。

聲大一點,讓大家了解你。李老師說道。李海清老師的聲音比笑容更好。

我說好,就又說了一遍。劉子子這個小姑娘朝我伸出可怕的舌頭。我突然像受了侮辱,我不能忍受那塊舌頭,我大吼一聲:“褲小哎!”他們都笑翻了。他們都笑什麼呀?我心裏的電影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這時英雄往往一躍而起,全力一搏。正如俗話所說,高手拚劍之時,長劍光芒互錯,空氣之幕一觸即裂。突然兩聲長嘯一飛衝天,兩股劍氣嘩啦嘩啦,兩個人啊呀啊呀。

他們都笑翻了。他們笑什麼呀?劉子子伏在桌上,哭起來,肩膀拱動。

我拍著巴掌回到位子上,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人都在笑,包括劉子子。啊,沒有一個人為我即將死去的高手哭一哭。劉子子也不懂得我,她朝我吐出猩紅舌頭時,我還以為她感應到了我心裏即將上演的劍氣貫虹、碧血橫飛。

二、高二下學期,一個星期天第八節課,班會課。傳聞學校要在高三分快慢班,班長跳上講台喊,不能分不能分。然後他從劉子子抄歌的本子上扯下一張紙,不,兩張,說我們來集體簽名,劃破紙最好,說我們要他們看,我們是有力量的。說完這句話他振臂一呼,振臂一呼之後他上前抓起桌上的鉛筆“嘩嘩嘩”簽上自己的名字。陸續有別人簽了。我拍一下巴掌,聲音悶悶的,不是吉兆,但我也認為不能分不能分,就跑上去“嚓嚓嚓”簽上三個大字:付小微。

後來,請你相信是校長看到了這張紙。這個第八節課,李海清老師不等上課就開始講話了。上課鈴響時,李海清嚇了一跳,他以為下課了。這時本文的主人公剛好提著褲子從廁所回來。

“褲小哎,你反對分快慢班,是吧?”我沒有想到老師會攻其不備,他為什麼要朝我小腹部位偷看一眼?

李海清老師說,不同意分快慢班的同學請舉手。

我搓著手回到座位,四下看看弟兄們,還有劉子子,他們都把手夾在兩個膝蓋裏,生怕手會自己跑上來。

我搓手,在膝蓋以上桌麵以下曲著兩隻手掌“撲”地拍一下,聲音悶悶的,不是吉兆。又拍一下,還是“撲”,不是吉兆。忽然想起,負負得正,雙重否定為肯定。數學法則讓我舉手。

放下,放下啊,褲小哎,劉子子朝我丟眼神。

我沒有放下。我為什麼要放下?這個小娘兒們不知道,她成績那麼差,分了班休想跟我一起了。

放下放下,褲小哎,李老師朝我做手勢。

校長說不分了。校長說分起來挺沒意思的。

這兩件事我卻不以為榮,反以為恥。第一,我把自己大名“付小微”用湘西方言念成“褲小哎”,大家笑了那麼久。第二,我在匆忙上完廁所之後,忘記了頂重要的一件事:拉褲鏈。第三,劉子子沒有同我一道戰鬥。第四,班長欺騙了我的感情。第五,李海清老師最後一次沒有當眾表揚我。

後來我又遇到無數種事情。我不知道我還會遇到多少,我不知道別人是否會同樣遇到無數種事情,但毫無疑問每個人與我會有所不同。娘有一次把一頁引火紙點燃時看到四個字:幼稚過失。娘一時興起問我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地說給她聽了。從此娘經常不說別的話,隻說,你這個幼雞過溪呀,你這個幼雞過溪呀。我知道娘說的是幼稚過失。我說娘說得太好了,我比小蘭聰明點,比劉子子傻點,正好是一個犯幼稚過失的小小叛逆。

這次和娘對話不久之後,我得出一個結論:付小微不具備一個正常人的素質,而且不是一個完全的人。但已經很遲,我把巴掌拍得再響也叫不回了。

這個結論在1999年6月得出。也算一個實現得比較早的關於單個人的真理。有必要扼要說明其來龍去脈。追溯,追溯,無從追溯也要追溯,我的主人公最響地拍了一下巴掌,開始防止這成為他的一生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