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常都會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老卡車便隨之冒出一股黑煙。他把車停在校門正前方,周圍每個人好像都站在那裏看著我們。然後,他會彎下腰來,用力地在我臉頰上親一下,叮囑我要做個好男孩。這很令我難堪。那時我已經12歲了,而父親還要在再見的時候彎下腰來親我!”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記得那天,我決定不再讓父親吻別了,因為我已經長大了。當我們到達學校後,停下車來,父親一如既往帶著燦爛的笑容。他正準備彎下腰時,我舉起了手,說:‘爸,不要。’那是我第一次那樣跟他說話,他的臉上寫滿了驚訝。我說:‘爸爸,我已經長大了,告別時別再吻我了。無論何時都不要吻我了。’父親盯了我好久,眼睛濕潤了。我從未見他哭過。他轉過身去,看著擋風玻璃。‘你說得對’,他說,‘你已經長大,是個男子漢了,我以後不會再親你了。’”
弗蘭克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奇怪,接著,眼淚流了下來。“不久後,父親出海捕魚,再也沒回來。那天,大多數漁船都沒出海,但父親去了,他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後來,他們發現父親的漁船漂在海上,一半已經沉沒了,上麵還有漁網。他一定遇到了颶風,為了保護漁網和漁船失去了性命。”
我看著弗蘭克,淚水正緩緩地從他臉頰滑落。他又說道:“朋友們,你們知道嗎,我非常希望父親能再親一下我的臉……感受他那飽經風霜的蒼老的臉……聞一下他身上大海的味道……重溫他雙手繞過我脖子的感覺。我多麼希望當時自己真的是個男子漢,如果那樣,我就不會告訴父親,自己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他離別的吻了。”
西裝的回憶
父親的衣著總是令我害臊。我希望他能穿得像個醫生或律師,但是他永遠是一條破舊的牛仔褲,一把折刀將褲袋撐得變形,胸前的口袋裏亂七八糟地塞著鉛筆、雪茄、眼鏡、扳手、螺絲刀……童年時,我經常爬進他的衣櫃。穿上他的衣服站在鏡子前麵,想象他的襯衫是國王的長袍,腰帶是戰士的武裝帶。我睡在他的內衣裏,聞著他領口的氣味來抵禦對黑暗的恐懼。
但是幾年後,我開始希望父親能脫下牛仔褲,換上卡其褲,丟掉長靴,改穿休閑鞋。我不再睡在他的衣服裏,甚至開始夢想有另外一個父親。
我把自己人際交往的失敗歸咎於父親的衣著。當大孩子欺負我時,我認為是因為他們看到父親光著膀子遛狗的樣子。女孩子們在背後笑我,我覺得是因為她們看到父親穿著截短的牛仔褲割草,而她們家裏都雇人整修草坪(就連那些雇工穿得也比父親像樣),她們的父親大多正穿著檸檬黃的毛線衫和昂貴的沙灘鞋,在海灣的遊艇上享受生活。
父親一生中隻買過兩套西裝。作為修理工,他更喜歡那些不妨礙他趴在車下或者擠在冰箱後麵的衣服,穿著這樣的衣服他才感覺自如。
但是在父母結婚20周年紀念日前,他帶我去了施樂百貨公司。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試穿西裝。每換一件,他都走到穿衣鏡前,微笑著連連點頭,問過價格後卻又換上另一件,試了大約十套。最後我們卻去了一家折扣店,父親試都沒有試就隨便買了一套。那天晚上,母親說她從未見過更帥的男人!
後來,他穿著這套劣質西裝,參加我8年級的頒獎典禮。我寧可他呆在家裏。典禮結束後,他一麵表揚著我,一邊換上褪色的運動衣。
當他端著換洗的衣物走向車庫時,我開口問他(如今想來,即便是對於14歲的孩子,這樣殘忍的問題也是不可原諒的)——“為什麼你不能穿得像點樣,就像別人的父親那樣?”
父親震驚地看著我,眼中充滿悲哀。他努力地搜尋著答案,最後丟下一句:“我喜歡這樣的衣服。”他的身影消失在車庫中,緊閉的大門將我們隔開。
一小時後母親衝進我的房間,重重地打了我一個耳光,罵我是“不知好歹的蠢貨”。這句話一直回蕩在我心中,直到後來他們原諒了我。
我漸漸成熟起來,認識到女孩們躲開我的原因並不在於我的父親,而在於我本人。我明白了父親那天其實是想告訴我,世上有比衣裝更重要的東西。那個晚上,父親講了很多。他說他不能多花一個銅板在自己身上,因為他首先要滿足我的願望。“你是我的兒子,我做的犧牲,都是為了你能過得比我更好。”他這樣講道。
在我高中的畢業典禮上,父親穿了一套新西裝。他看起來比平時高大了一些,更加瀟灑,更加儀表堂堂。當他走過時,其他的父親們紛紛為他讓路。當然不是為了那套新西裝,而是因為兩裝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