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動作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粗魯地奪過來,一言不發扭開瓶蓋,褐色的液體嘩嘩灑在6月的操場上,隨後白汽蒸騰,沒了蹤影。

安晴羞愧地低下頭,他是個驕傲的男生,以前她不知道。

太陽越來越辣,安晴隻覺眼前越來越花,沒鬧清怎麼回事,她就軟軟地摔了下去。去醫院的時候,安晴是伏在小烈的背上。昏昏沉沉中,她聞到小烈淡淡的汗臭,好像沒有那樣討厭。

小烈送的小熊暖煲

檢查的結果,不是中暑,而是貧血,很嚴重的貧血,醫生擔心是惡性的,不停地給安晴抽血化驗。那段日子,安晴的天空全是一片片厚厚的雲層,雨從雲層裏落下來,打濕了安晴的世界。

安晴的父母早就離異,各有各的家庭。同學是來看望的,可都在即將高考的關鍵時候,也隻能蜻蜓點水地一望。安晴從沒有這樣寂寞過,她悲哀地發現,原來真正牽掛自己的人,近乎沒有。

小烈是在第三天中午來到醫院的。“喂,好些了嗎?”安晴的臉難為情地紅了,她小聲地說:“好多了。”“聽說是貧血。”“不知道,也許是惡性的。”安晴不想哭,可不知怎麼,眼睛一酸,淚就下來了。

安晴還未來得及收回自己的淚,小烈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可愛的小熊暖煲,簡單地說:“我媽煲的。”然後逃跑一樣離開病房。打開暖煲,是滿滿的赤豆紅棗湯,甜香醇厚,彼此相依。

安晴要做骨髓穿刺確診,她很怕。打電話給父母,但遺憾,在那天,他們都有自己的事。韓家驥,她想起那張清秀的臉,幽深的黑眼睛好像溫柔的春天,如果他能陪伴自己……但安晴知道不可能。

“喂,安晴。”小烈氣喘籲籲地趕到她床前,滿臉是汗。安晴說不出話來,眼裏滿是酸酸熱熱的液體。黑皮膚的小烈,像滿室溫暖的陽光,眩暈了她。她看著他的“桃花眼”,那裏麵真的有枝葉橫陳深深淺淺的桃花,看得人有微醺醉意。

“沒別的意思啦,我隻是沒見過這麼恐怖的場麵,來參觀一下。”小烈搔搔頭皮,忽然紅了臉。

真正的玫瑰花

確診的結果安晴隻是普通貧血。安晴的世界終於雨過天晴,她也明白了一些什麼,沒事的時候就看著小熊暖煲發呆。小熊的眼珠烏黑,帶著無邪的天真,箭一樣射中她的心。她開心地喝了很多小熊肚子裏的湯——紅豆湯、甜棗湯、銀耳湯、木瓜湯……正是這些湯,從她肚腹間開始溫暖,暖洋洋地包裹了整顆心髒,再人血液,讓她知道自己原來不是棄嬰。

高考終於給耽誤了,但已不重要。同學閑了下來,便成批來看她,看見排列如士兵的藥品,笑她好像林黛玉。“誰是賈寶玉?”有人打趣。

“當然是韓家驥。”接口的是小烈。他站在一堆人中間,帶著頑皮的笑容。

安晴隻覺自己倒退,倒退成無喜無怨的黑白剪影。三年的心事終於給小烈說破,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麵前。可她卻感受不到激動、惶恐,甚至喜悅全無,她隻是奇怪小烈怎麼能這樣?有些人已經變得很淡很淡,難道他不知道?“不是的。”她溫和地堅決地說。“那一定有別的人。”還有人不知趣地追問。

“不會是我吧?”小烈又突兀地冒了出來,卻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分明告訴大家那是假的。每個人都為他的話笑,包括安晴,她甚至笑出了眼淚。

“可我連花都帶來了。”他繼續嬉皮笑臉,變魔術似地掏出了一朵玫瑰遞到安晴手中。笑聲霎時靜默,安晴的心有小小霹靂閃過,劃出一道雪亮閃電。

“都看花眼了吧,是月季呀。”他自己先銳聲笑起來,又帶動一片笑聲。隻有安晴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朵玫瑰,真正的紅玫瑰。

對不起,小烈

也許為了補償,父母合資供安晴去了日本讀大學。而小烈,做了一名郵遞員。

“這最好了。”小烈快樂地說,“我最愛跑來跑去,安晴你想,騎著自行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最妙的是還會發給你薪水,還有比這更美的工作嗎?”

安晴微笑,原來小烈的骨子裏這樣浪漫,她忽然好想了解他,他的童年,他的家人,他的一切。她依稀聽過小烈提起他家的地址,憑著模糊的印象,安晴在一條曲曲折折的弄堂裏的一排矮房子前,看到一個老人坐在發白的歪了腿的方桌前喝酒,鄰居告訴她這是小烈的爸爸。

小烈不在。那老人粗聲告訴她。屋子的一角陰影裏有個表情呆滯的女孩,是小烈的妹妹,有輕度癡呆。對於從小生活優越的安晴來說,此時的她隻想做一件事——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