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教授是海外歸來的。她問。顯然,她對教授其實知之甚少。
是的,一個倔老頭,當年他從美國回來時,是藏在船艙裏的。
他可是學術界的名人。她由衷地讚歎。那當然。也算得上是這個學科的鼻祖了吧。聽說……教授對學生很嚴,讓人害怕。也許是深秋有些冷吧,她說這話時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一個怪老頭。不過,他們那個時代的人都那樣。他又捋了捋頭發說,他的頭發一塵不染,油光可鑒。你說,為什麼那個時代,我們的祖國剛從戰爭的創傷和苦難的廢墟中崛起,可謂貧寒,他們卻要千方百計爭先恐後地歸來;而現在,我們的祖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那時不知要強多少倍,而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卻又為什麼爭先恐後地離她而去?
她問的這個問題讓他難以回答。他便敷衍著說,也許是時代不同吧,世易時移,觀念亦移。
她聽後搖頭。他們就這樣站在陽光裏,一句長一句短地閑聊著,陽光也一團濃一團淡地折射在他們身上。然後,他們自然地談起考試。
聽說教授招生很嚴格,學風很嚴謹。那當然,英語是第一位的。教授講課、查房向來是用英語。你英語怎麼樣?她一下子被問住了,他剛好問到了她的短處。她來自新疆軍區最邊遠的那個醫院,那是一家陸軍醫院,主要為邊防上的戰士服務,當然也服務於少數民族同胞。她們每天在邊防線上奔波,雖然也自學英語,不過說好是談不上的。於是她說,不怎麼樣。
那可有些難度了……他說。他好像覺得她英語不好,肯定考不上似的,同情心又加了一點,當然腰板也就直了一些。
不過,總得試試,我們醫院的人都讓我來試試。她的回答有些結巴。
考研完全是個人的事,你們醫院的人讓你來?他有些好奇地問。
是的。他們想讓我從教授這裏學會治療那個地方的一種地域病。她說這話時臉上又有了羞澀,這種羞澀讓他心動。
你比我幸運,恰恰相反,我們醫院不同意我現在考研。我們為了這個名額爭來鬥去,弄得很沒意思。
他說這話時帶著明顯的氣憤。她聽出來了,於是不再問了。恰好這時負責招生的人回來了。那個大鼻子咋咋呼呼的,讓他們排隊登記。當看到她在表格上填寫的是新疆時。大鼻子還說,新疆到這裏來考研的人還真少。
報完名後,他們相約去了教授家裏。教授滿頭白發,精神矍鑠,紅光滿麵。她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好在教授的話少,也挺簡單,隻問了他們各自的情況。聽說她是從新疆來,他還格外把目光盯住她的眼睛,多看了那麼一會兒,說了一個字:好。
接著教授要看他們的論文。他拿出了他的論文剪輯,厚厚的一大遝,打印得非常漂亮。教授翻了翻,放下了,沒有表示可否。
她好半天卻不敢拿出來。教授說,你的呢?她的臉紅了。一雙發紅的手哆嗦著從書包裏拿出了一遝說,我的……寫了,但都沒有發表……她想,教授肯定不會再看了,她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勇氣都快消耗盡了。而他,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直了直。沒料教授說,我看看。教授小心翼翼地翻開那些手寫的論文,先看了第一頁,接著又看了第二頁。最後老頭還戴上老花鏡,接連翻了十幾頁才停下來看著她。
都是你寫的嗎?是的。不過,有些數據是我們醫院的同事提供的。嗯,先放在這兒。你們回去後好好備考吧。教授結束了問話。
他開玩笑地對教授說,教授,能不能給我們透點風呀?
你這是什麼意思?教授不高興地問。由於不知教授的深淺,他也就不敢再把玩笑開下去了。他們與教授握手,然後話別。出來時,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她說,老頭子怪嚇人的。我還準備請他吃頓飯,交流一下感情,現在看沒有這個必要。
她也舒了一口氣說,我也一直心跳著呢。接著他們在陽光下大笑起來。他帶著同情的目光對她說,你真的沒有發表過一篇論文?她說,沒有。寄出去的都給退回來了。他說,你要是早認識我,我那些在編輯部裏工作的朋友,也許會幫你發幾篇的。
她付之一笑。無論怎樣,他覺得她的笑容很燦爛,他的心又跳了一下。他便邀請她一起吃頓飯,她答應了。飯後,他們握手,道別。好像感覺到她不會再回來似的,他還跑到火車站去送了她,並安慰她說,無論考沒考上,重在參與,了個心願。
她說謝謝。她說這話時心裏一片坦然。不過火車動起來時,他與她心裏都有了些惆悵,說不清為什麼。空蕩蕩的站台隻有風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