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凰市孔埠鎮清水村有一個依山臨水的小村莊名叫張莊,莊裏人以張姓居多,故此得名。張劍就出生在這裏。
這裏的風景十分優美,清水河繞村而過,莊後是青雲山,山不高卻靈秀,山上有個三百年的老庵堂,名叫青雲庵,香火十分旺盛。
張劍祖祖輩輩生產居住於此,屬於“世隸耕”型。曾祖上出過一個秀才,後又中了鄉試,在赴直隸某縣任職之前摔斷股骨,因當時醫學條件不發達,股上斷骨發炎生瘡,流膿而死,也就是現在的細菌感染而死。
張劍的父親常常跟他提起這件事,滿嘴噓聲歎氣,說:“祖上無德,命值八升難求一鬥。”張劍一直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腦子裏牢牢記下了。
張劍想起父親臨死時還反複念叨那句“命值八升難求一鬥”,一副認命的樣子,張劍心裏就暗暗不服氣,小小年紀就立誌混出個模樣。
果然張劍考上北京的大學,這像一個重磅炸彈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炸開了,張家立碼身價倍增,許多張姓的鄰居都來攀親,都說張劍父親葬得好,其中一個誇耀說當年是他看上那塊山風水好,這不一葬下去就發了;有的說張劍的祖母墳葬得好,人們說“葬娘發兒”,隻要娘葬得好就行,張劍父親這一輩沒發,必然發孫輩,你看墳苧四周長出活石來,墳後的歪脖子鬆樹長成了太師椅型,說不定這娃今後出將入相呢;有的說他看見張家祖墳山上冒青煙了,這表示要出人,果不其然現在出了吧,一時眾說紛紜…
張劍他娘聽了這話,跑到祖墳山上去看了幾次,青煙沒見冒,張劍祖母的墳苧四周還真露出石頭來,不知是當初就有還是新近長出來的,她怪自己沒有留意,要是張劍父親在世就好了,以往清明冬至上墳祭祀的事都由他做,他一定知道。張劍娘又留意那歪脖子鬆樹,果然像個太師椅子,心裏充滿了甜蜜,感覺兒子現在就是國務院副總理,至少也是個國務委員吧。
張劍出世後不久,按當地的風俗,一般都給小孩子算命,也就是看看八字。張劍父母把當地有名的張瞎子請來,把出生的時辰八字一報,張瞎子掐指一算,忙稱“大富大貴”,不肯再多說一個字。待張劍父母包了一個紅包遞到他手上,他拿著又摸索了一會,感覺可以了,才邊拉二胡邊唱起來:“此命得來不尋常,文比蕭何輔明主,武比三國關雲長…”張瞎子說了一大通,張劍父母聽不大懂,隻知道張劍今後能升官發財、光耀門庭,心裏高興。張劍後來學習在全班全校一直名列前茅,他父母逢人便誇耀說這是命中注定的。
青雲庵的主持慈雲師太見到張劍他娘就說:“你兒子出人頭地,也是菩薩保佑,你要經常到庵裏燒香拜拜,給菩薩送點香油,點上長明燈,讓菩薩保佑你兒子前途光明。”張劍他娘本來就信佛,聽她這麼一說,一咬牙將家中的十斤香油拎去了五斤,後來有一個多月沒油吃。
後來張劍在京城沒站住腳,又回到金凰區鄉下派出所工作,村莊裏的人又議論紛紛,但大家的一致觀點就跟張劍死去的父親說的一樣“祖上無德”。
張劍記得父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問過他“長大幹什麼?”他當時回答“跟你一樣,種田,娶燒鍋的(注:老婆的方言),生小伢子(注:孩子的方言),然後伢子長大娶燒鍋的再生小伢子”,父親氣得大罵了一句“沒出息”,看見父親很生氣,張劍一時情急,想起幾天前看見莊裏的張虎兄弟被穿製服戴大蓋帽的人抓去的情景,就覺得警察很威風,信口說了一句“我長大要當警察”,父親聽了這話,認真地端詳他良久說:“我兒有出息”。這時張劍娘在一旁插話說:“比你爸爸有出息,一代勝似一代就行,這是走上坡路了。”隔壁張二狗他父親聽了這話幫腔說:“養兒不如我,要兒做什麼?養兒勝似我,要兒做什麼?”張劍覺得這話狗屁不通,心想也難怪,連自己兒子名字都取不來的人能說出什麼道道,張二狗,這能算人名字嗎?
《天城日報》送到清水村的當天,老支書張德明就看到了這條消息。老人驚得半晌合不攏嘴。他不敢耽擱,一路小跑來到張莊隊,像個“老李旋風”似的。
張二狗父親看見老支書風風火火的樣子,心想一定出了什麼事,因為老支書從來沒有這個樣子,怕是張劍升大官了,老支書來報喜信的。他想到自己那個傻裏吧嘰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三代不讀書,不如牛馬豬”,認命吧。
“桂花弟妹在家嗎?”老支書在門口就嚷了起來。
“在呢,是德明大哥,快進屋裏坐”。張劍娘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一盆豬食,裏麵是豆餅、米糠、剩飯菜攪和在一起。
“劍娃娃最近可打電話回來了?”老支書劈頭就問。
“沒有,咋地了?”桂花有些不著邊際。
“還是多久前打的?”
“一個多月了。”
“你問這事幹什麼?莫非出了什麼事?”桂花忽然出現一絲不祥的預感。
“是有點事,報紙上登了張劍犯強奸罪被抓起來了,不知道說的可是你的娃兒?”
桂花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不會的,不會是劍兒,他那麼老實的娃,又有女朋友了,怎麼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弄錯了…”
“我也不相信,所以跑這問你來了。你是他娘,你打個電話問問他。”
桂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聽老支書這麼說,覺得也是。她從電話機邊上找出一個小本本,對老支書說:“這裏麵有張劍的手機號碼,你幫我打吧,我眼睛不行,張劍爸死的那年,我眼淚流幹了,現在眼睛老花厲害,看東西不行了。”
老支書從口袋裏掏出老花鏡戴上,翻開小本子,一下子就找著張劍的號碼,然後在電話機上按了數字鍵,耳機裏傳來“sorry,你撥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語。
“打不通,關機了。我再打到他單位去問一下。”老支書說。
“喂,請問是公安局嗎?”電話裏那頭傳來“你好,這裏是金凰市公安局,請問您有什麼事?”
“我想找張劍聽個電話,他手機關了,我聯係不上。”
“張劍不在,不知到哪兒去了?”
“我是張劍他叔,我看報紙上張劍強奸被抓了,請問你們單位幾個張劍?”
接電話的那人笑了“是他叔啊,當然隻有一個張劍了。”
“小夥子,請跟我說實話,報紙上登的可是事實?”
“不瞞您說,張劍是被抓了,具體是不是事實我們不知道,也不能瞎說。局裏有規定,對這事不能傳播,我已經是違反紀律了。不能再多說了,再見。”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
“喂,喂…”老支書還在大聲對著話筒喊,想多了解點情況,可電話那頭已經斷線了。
桂花顯然已經聽到了老支書剛才的對話,她感覺天旋地轉,一下栽倒在地上。
這時張二狗也進到屋裏,聽到了一部分。老支書看到他,忙對他喊:“來,快幫幫我,把她抬到床上。”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將桂花抬到床上,老支書很有經驗,又掐人中穴位又拽頭發,嘴裏喊著:“桂花弟妹,你可要挺住呀。”
過了良久,桂花才醒過來,她“哇”地大哭起來,多年不流眼淚的眼睛又開始流淚了。
張二狗知道了一切,第二天整個村莊的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嗟歎一番,又形成了一致的認識“祖上無德。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桂花流了一天淚,然後她給女兒張芳打了個電話,一邊哭一邊告訴了張劍的一切。
張芳在電話中就哭了起來,父親車禍後死了,母親將兄妹二人拉扯大。記得讀初中時,桂花對女兒說:“芳啊,你爸不在了,家裏就我一個人掙錢,我實在負擔不起你們兩個人上學了,你退學,讓你哥上吧,媽知道你成績和你哥不分上下,媽對不住你呀。”
懂事的張芳什麼也沒說,點點頭答應了。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躲在房間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將書包藏了起來,第二天沒去上學。
張劍發現妹妹沒上學,問她是為什麼?張芳說:“哥,什麼都別問了,我不想上了。”
張劍又去問他媽,媽媽說:“你妹妹是為了你,才不去上學的。我們家的條件不允許你們倆都上學,必須選擇一個。”
“那我不上,讓妹妹上,我是哥哥。”張劍從小就喜歡這個妹妹,他事事護著她,頗像個當哥的樣子。
“你是男娃兒,光宗耀祖的事就指望你了。你妹妹遲早都是人家的人,讀那麼多書沒用處。”媽媽勸告說。
“我不聽,我要抓鬮,這樣公平些,不然我對不起妹妹,我也不上學了。”張劍賭氣地說。
桂花知道兒子的脾氣,知道不抓鬮不行了,於是就說:“行,我跟你妹商量一下,問她可願意?”
桂花喊來張芳,把張劍的要求對她說了,她擔心萬一張劍抓到“不上”的鬮怎麼辦?
張芳思索了一會,輕輕對母親說:“我把兩個鬮都寫‘上’,讓哥先抓,不就成了。”桂花聽了,很高興,說:“你這個丫頭,還真是個機靈鬼呢,這樣好,這樣好…”
後來張芳寫鬮,寫好後對張劍說:“哥,你先抓。”
張劍推辭說:“你小些,得先讓你抓。”
桂花急了,在旁邊說:“你先抓,芳兒寫了鬮,按理應當由劍兒先抓。現在我定下來讓劍兒先抓,劍兒,你開始吧。”
張劍看母親表態了,心想兩個人的幾率是一樣的,先抓後抓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就說:“那我就帶頭了”,從桌上搓成團的兩個鬮中拈起一個散開,上麵寫著一個“上”字。
張劍一下子愣了,張芳從他手上拿過紙條,大聲宣布:“哥哥上囉,哥哥上囉”。
就這樣,張劍上學,張芳打工。張劍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張芳將打工的全部收入交到媽媽手上,供張劍上學所需。
後來張劍考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到北京去的那天晚上,桂花將他叫到跟前,將當年張芳寫的兩個鬮放在他手心。
張劍散開那兩個紙團,上麵都寫著“上”字,張劍不明白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桂花流著淚說:“劍兒啊,你可要記著你妹妹呀。”
“我當然不忘記她了,這幾年她辛苦在外打工,就是為了供我讀書,等我以後學有所成,我一定幫助她。”
桂花搖了搖頭,說:“你妹妹當年為了讓你上學,在抓鬮選擇的時候在鬮上寫了兩個‘上’字,就是為了百分之百地保證你上啊。”
張劍聽母親這麼一說,霎時眼眶時濕潤起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張劍正想大哭一場。“我的傻妹妹呀,哥對不住你。”
“你要好好讀書,不能辜負你妹妹的苦心和為娘的期望就行,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桂花輕輕拍著張劍的肩膀說。
“媽,你和妹妹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張劍斬釘截鐵地說。
可現在,張劍親手葬送了大好的前途,他要讓兩個女人都失望了,而且是失望至極。
張一民依舊在七點三十分準時來到辦公室。
他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桌上的電腦,登錄到金凰市民論壇上,許多攻擊公安局的貼子從四麵八方向他圍攻過來,一些批評謾罵的言論鋪天蓋地,也有一些貼子是公安機關發的,主要是宣傳打擊黃賭毒的成果,一些網民也表示支持,說這樣的行動早應該開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