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醇如明月映水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仿佛說著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昭陽一下從桌後站起,卻因為蜷得太久,小腿一陣痛麻,又跌了下去。
那種從高處墜落的感覺,她再一次體會到。如果現在有把刀,她就撲上去了,同歸於盡對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她黝黑的眼睛在黑暗裏閃著盈盈的光,那破碎的聲音,聽起來竟像是笑聲。
“慕沉……你幹嗎不直接殺了我?我到底欠你什麼,你要這樣折辱我?”
許久,才等到他的回應:“我與你無怨無仇……我恨的,是劉氏皇族。”
他的聲音平靜得令人骨頭打顫。他敢當著她的麵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是料定了她沒機會再麵聖,永遠不會翻身了。
昭陽倒是笑了:“你不想娶我,有千百種方法。”
就算他當麵拒婚,以父皇對他的器重,也不會責難於他。
他卻用最傷人最狠毒的方法,騙了她的感情,毀了她的一生。
那日紫竹林私會,他輕抬著她的下巴,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聲音與她說:“娡兒,等我。三日後我們就在這紫竹林內相見,到時一起離開京城。”
她是那麼的相信他,不僅將自己的名諱告訴他,連身心都一並交予了他。而他卻欺瞞了一切。那時候的她不是公主,他亦不是權傾朝野的慕丞相。他化名無雙,她隻道他是京中富貴人家的儒雅公子,從未起疑,想來是她涉世未深,尋常人家哪來這般高華的氣質和談吐?
可是那時候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真好像在做夢一樣。
那的確是一場短暫的夢啊!
她感歎,不禁又在心底冷笑。
三日後,她想盡一切辦法出宮赴約,然而守在紫竹林的不是他,卻是父皇的近身侍衛。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就連那時她也不曾懷疑過他。
她與慕沉的婚約越來越近,她與無雙公子私奔的事又敗露,被軟禁在宮中,整日愁眉不展,心如死灰。直到大婚當日——
那雙冰肌玉骨的手始終沒有掀開她鳳冠上鮮紅的喜帕,然而,是誰,用那熟悉無比卻又清冷無情的聲音說道:“公主已非完璧之身,微臣不願奪人所愛,還請皇上賜臣抗旨拒婚之罪。”
驚訝慌亂之中,有麽麽捋開她的袖子,手臂上光滑潔淨,哪還見那鮮紅朱砂?
她這才想起早晨阿碧替她沐浴更衣時,正喋喋不休的勸著,怎麼忽然住口收了聲,撐大了眸子一臉驚呆的瞪著她。
再也顧不及什麼守俗禮儀,她一把扯掉頭上的鳳冠,喜帕無風自落,映入眼簾的正是那朝思暮想的眉眼。
令她傾心不已的無雙公子,原來正是當日北苑當眾拒婚的慕大丞相,她真正婚約的對象!
她張著嘴,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在場的人竊竊私語,她什麼也聽不見,耳朵裏隻是反複回蕩著他方才那句話。
為什麼?
嘴唇不斷翕合,她想問的其實隻有這一句。可是沒有人在聽她說話,禮堂已經變成一片混亂,那個男人的臉也越來越遠。
後來,有人架著她的胳膊將她拖了出去,再後來,就是昭陽殿外那一整夜的跪求。
很久以後她才想明白,原來自己是墜入了一場他精心編織的陷阱,他以感情做餌,如她這般情竇初開的少女,如何抵擋的了他的誘惑?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無雙公子,就算她怎麼解釋,父皇也不會相信她!一日之間,高貴的公主變成人人不齒的蕩婦,她昭陽一身傲骨,終究輸給了眼前的男人。
慕沉“嗯”了一聲,就很久沒有再說話。窗欞上的雕花裏透進來零星的光點勾勒出他明滅的側影。至今,他也頗為後悔,況且在來之前,母親已經給了他深刻的“教誨”,鎖骨之上似乎還隱隱作痛,縱使他練武之人,也難耐穿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