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界,每到梅子黃時,不止有淫雨霏霏,人也易渾渾噩噩。
世琮剛在春風得意樓用了午膳,江南小菜可口,世琮貪杯小酌了幾杯,此時立在雨廊下,不免提不起精神來,便握著折扇骨來回的敲打掌心。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行人已經無幾,寥寥幾個也開始遮頭大跑,這時又有兩個男子急急奔入雨亭,其中一個小廝模樣的一邊給自己主子撣著肩頭雨珠,一邊哼哼著罵這狗屁天氣。
“少爺,怎麼辦?怕是趕不及赴約了!”
被他伺候著那公子“哈哈”一聲,玉白俊容上彎著一雙細長眉眼:“趕不及正好!誰愛聽那些酸腐秀才們作詩。”
他抖了抖衣擺,大步招搖走進亭中央來。荷色雲錦服上鎖子繡的數朵紅豔的海棠風流,金絲邊繡的緊束窄袖,腰帶上瑪瑙翡翠相間鑲嵌,世琮打量他衣著,就連微微露出的內裏白衣,用的也是應天府每年上貢給朝廷的貢緞料子,嘴角不禁彎出一抹深意的笑來。
錦服公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忽而眼前一亮:“上回那顧娘子留的住址,是在這附近吧?”
小廝一聽,急道:“少爺您出府時明明應了老爺去參加詩會,老爺要是知道您半道拐去尋花問柳,非得打斷我這條腿!”
少爺興奮起來兩眼放光,仿佛完全沒聽見小廝的叫苦:“顧娘子藏的那十八年花雕,嘖嘖,香得我……”話落,他忽然回眸,目光掃過世琮,最後落在角落的文弱書生身上,勾齒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這書生是最早在亭中躲雨的,世琮進來時曾和他打過照麵。此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眉清目秀,五官是生得好看,就是麵黃肌瘦,且病泱泱的。就像黃梅季節裏到江南水鄉,入眼景色,秀氣固然是秀氣,晦氣也著實是晦氣。
他穿著也無甚特別,和尋常書生一樣穿件遠山青棉綢袍子,綢子是好綢子,發帶束發,手拿折扇下端墜的亦是寶和堂紫金穗子,家境當是不錯。
世琮一向自視甚高,並沒有主動和此人打招呼,不過是遠遠的抱拳一笑,書生眼睛一彎,清澈如水。這一笑倒像是雨中明燈,豁的點亮了這晦暗天色,讓人感受到了和煦陽春。
之前那種晦氣感蕩然無存。
世琮忽然覺得,有這對眸配這雙眼,有這雙眼襯這張臉,有這張臉給他這個人,合適透頂。
四人亭下躲雨,各自無話。錦服公子所帶小廝,不時把眼光朝其他三人亂瞅。被那公子一個爆栗正敲在腦門上:“看什麼看,還不趕緊想辦法給本少爺弄頂轎子,讓本少爺早點去會顧娘。”
小廝摸摸腦門不以為意。這時又有兩位姑娘奔進亭中,一進亭,正瞧見錦服公子教訓小廝,似是同時被雷劈中,忽的都直了眼神。鎮定下來急忙開始整理自己發髻衣衫。
那小廝正被教訓得鬱悶,忽而找著樂子,一下子竄了出來,攔在自家少爺和兩姑娘之間,大聲道:“若有情書相遞,每人十兩,若想和我家少爺說話,每人二十兩。”邊說,手已張狂的伸到兩姑娘麵前。
二女臉上一紅,偷偷抬眼打量男子。錦服公子微微一笑,背過身去,不再給二女“偷窺”的機會,像是習慣了此景,由著小廝胡鬧。
那小姐的婢女臉紅嗬斥道:“我家小姐與你家公子說話,與你這下人何幹?快快讓開,少在這裏狐假虎威!”
“非也非也,”小廝搖頭晃腦裝作高深模樣,“我家少爺想和你說話自會和你說話,我家少爺不想說話自不會說,這是我家少爺的慣例。二十兩是我幫姑娘傳話的價錢,至於我家少爺願不願開口,那是我家少爺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