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沒看過德國人,現在機會來了。”在敦刻爾克低階公務員埃德蒙·貝洪的耳中,這句宣告聽起來冷靜超然得奇怪。貝洪帶著家人逃離陷入火海的城市,往南走了幾英裏,在卡佩爾-拉-格朗德(Cappelle-la-Grande)的瓦希爾農場找到庇護。隨著戰火逐漸蔓延,瓦希爾一家和他們的客人躲進馬廄,希望多一層保護。現在是六月三日下午三點,瓦希爾透過馬廄門縫往外窺探,不時發布實況報道。
貝洪也來窺探。穿著綠色製服的士兵覆蓋著南方的原野:奔跑、伏下、起身、屈膝,不斷挺進。但是他們沒有衝進瓦希爾農場。部隊抵達農場邊緣後猛然左轉,避開一條淹水的壕溝,繼續朝北邊的敦刻爾克前進。
漢森中將(Christian Hansen)的X軍團由南邊包抄,下午三點半,第六十一師經過瓦希爾農場,直接占領卡佩勒城。到了晚上,來自東南方的第十八師奪下港口以南一英裏處的一座古老地標劉易斯堡(Fort Louis)。另外,斯圖卡也幫忙削弱了東邊兩英裏處的另一座小堡壘。
更東邊的法軍也逐漸瓦解。梅儂上校的第一三七步兵團終於在泰泰岡敗下陣來。到了此時,第一營隻剩下五十名弟兄了。一名機關槍手同時操作兩把槍,甚至從地上撿起廢棄的彈藥充填。被阻攔了幾乎整整兩天之後,疲憊的勝利者如今加入其他德軍部隊,往港口彙聚。
法加爾德將軍投入一切剩餘力量:三十二師僅剩的弟兄、佛蘭德斯強化部隊的海岸防衛隊、二十一師訓練中心的留置人員,以及他自己的流動工作隊。無論如何,他成功阻擋了德軍,不過敵軍的機關槍子彈如今已啪啪地打在羅桑達埃勒郊區的樹上。
對皇家工兵團的奈特上士來說,命運似乎即將走到終點,不知怎麼的,他錯過了跟最後一批遠征軍一起撤離的機會。現在,他跟同隊另外四名弟兄躲在羅桑達埃勒的一座地窖裏。他們有卡車、武器和許多食物,但是德軍炮火猛烈,奈特覺得就算撤退計劃還沒結束,他們也永遠到不了港口。
正當這一小群人準備認命投降時,同樣躲在地窖裏的兩個比利時平民開始討論要偷偷越過防線,溜回他們在斯皮凱附近村莊的農場。奈特聽著他們說話,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想法:通往港口的道路也許被阻斷了,但是何不換個方向走?何不溜出德國陸軍的包圍圈到索姆跟盟軍會合呢?
雙方很快達成協議。如果比利時人能帶他們走羊腸小道順利溜出敵軍陣線而不被發現,奈特就載他們一程。奈特相信德軍隻會走大馬路。一旦穿越封鎖線,要到索姆就不會太難。
他們在六月三日黃昏出發,在往西南方向出城的小路上顛簸前行。他們連夜趕路,靠比利時人以及從路過的修車廠取得的地圖指引方向。
四日黎明他們抵達斯皮凱附近。他們讓兩名比利時人在此下車,得到最後的指點後,繼續往西南方向行駛。他們還是走鄉間小路,而當小路似乎也危機四伏時,就暫且躲進田野裏避避風頭。接近傍晚,他們突然交上好運。路上出現一支德國車隊,陣中車輛全是德軍繳獲的戰利品。他們跟在後頭,成了車隊尾端的最後一輛。
他們就這樣開了二十到二十五英裏,途中隻出現一次驚險狀況。一名騎摩托車的德軍負責護送車隊,他一度逆行,確保沒有丟失任何一輛卡車。奈特覺得多一輛車也同樣令人起疑,於是減速慢行,遠遠落在後頭,讓自己看起來不屬於車隊。等到摩托車回到正常的領隊位置,奈特再度跟上。
六月五日是周三,卡車終於抵達索姆省的阿伊(Ailly)。英國大兵又交上一次好運:一條小橋依舊完整無缺。盡管這不是公路橋梁,隻是牲口的過道,但這就足夠了。奈特用力踩下油門,高速衝進盟軍陣地。
在敦刻爾克,沒有其他人如此勇於冒險犯難。所有人都相信六月三日會是最後一夜,三十二號棱堡的氣氛陰鬱而沉重。已經沒有飲用水,醫療隊的繃帶也用光了,而且通信時常出現故障。“敵軍抵達市郊,”阿布裏亞爾在下午三點二十五分發出最後一段訊息,“除了M碼之外,我預備燒掉所有密碼本。”
下午四點,拉姆齊將軍的救援船隊再度出動。和往常一樣,大型船艦——驅逐艦、海峽輪船、最大型的明輪蒸汽船——集中在東麵防波堤。但是這一次將大幅強化海軍岸勤小隊。布坎南中校負責指揮,他的手下有四名軍官、五十名水兵,以及好幾位信號員,外加四名法軍軍官協助溝通。幸運的話,拉姆齊希望在晚上十點半到淩晨兩點半之間,從防波堤撤走一萬四千名部隊。
掃雷艦、斯固特和小型明輪蒸汽船則集中在防波堤對麵的西岸碼頭:大批法國士兵前一天晚上就是在這裏空等了一夜。這支小型船隊可以接走五千人。還有二十幾艘工作艇、汽艇,以及其他各式小艇將再度深入港口,抵達大船到不了的地方,把找到的士兵接駁到停在港口外的“蝗蟲號”(Locust)炮艇上。
陣容日益龐大的法國漁船船隊將負責菲利福爾碼頭,以及一直到最西端的整段外海防波堤,並且最後巡視瑪洛海灘。這些法國船隻很晚才加入行動,但是現在似乎無所不在。
所有人都相信今晚必定是最後一夜。拉姆齊為了確保沒有意外轉折,向海軍總部發了一封措辭強烈的電報: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海軍作戰任務中,曆經兩周的強大壓力與九天的行動之後,全體指揮官、軍官以及船東都在崩潰邊緣……因此,假使任務必須延長到今夜以後,我在此鄭重強調,行動必須由全新的人力執行,而因換手而導致的延誤必須予以理解。
所言屬實,但是很難從再度浩浩蕩蕩穿越海峽的船隊看出端倪。“惠特榭號”驅逐艦出發了,船上的口琴樂隊在前甲板上吹奏樂曲。“美人魚號”艙式遊艇的船組人員,包括一名中尉、一名司爐、一名休假中的空軍炮手,以及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先生,後者平常在樸次茅斯港幫忙照料納爾遜將軍(Horation Nelson)的總司令旗艦“勝利號”(Victory)。“馬爾堡號”汽艇少了兩名誌願工作者(他們隻有周末有空)但是來了兩位同樣利落的替補人手:一名退役上校,以及一位據說開槍百發百中但目前負傷的陸軍軍官。
“麥爾坎號”驅逐艦看來尤其光鮮亮麗,為了那場從沒開成的慶祝晚會,船上軍官還穿著他們的緊身夾克。拖著十四艘小艇的“太陽四號”拖吊船,仍由拖船公司老板亞曆山大負責指揮。再度載著韋克沃克將軍的“MTB102號”魚雷艇,則插上由紅條紋桌巾做成的少將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