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廢後
大漢一身鐵甲如同座黑鐵塔,正抱著鐵槍挖鼻孔,眾人的目光讓他一愣,憨聲憨氣道:“瞅俺幹啥!”
馬三福笑道:“阿瓜,少主讓這小子跟你比試比試。”
阿瓜兩眼一眼,怒道:“你再笑老子一個!拍成肉餅!”
虎子跳過去,指著阿瓜道:“你和我比試比試!”
阿瓜彈了彈手指道:“不比,綠萼說讓我看好姓李的小子,別的我不管。”
馬三福道:“你小子是怕了吧!”
阿瓜兩眼一瞪道:“誰怕了,就這小子,老子打他就跟打個臭蟲一樣。”
虎子怒道:“你再說一遍!”
阿瓜道:“你小子就是個臭蟲!”
“啊!”虎子抄起糞叉衝向阿瓜。
阿瓜拿鐵槍一撥,槍尾跟著掃過去。
虎子往邊上一閃,將將避過槍尾,腰身一擰躍到側麵,挺叉便刺。
阿瓜穿了身鐵甲,行動遲緩,差了半點,被鐵叉點上。
這下阿瓜可氣到了,大叫一聲,掄起鐵槍奔著虎子的肩膀砸過去,隻聽碰地一聲,虎子身邊的石頭被砸了個粉碎,再看虎子,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時阿瓜隻聽腦後有人道:“小子看叉!”
阿瓜頭也不轉,一縮脖子,嘡啷一聲,鐵叉點了鐵甲上。阿瓜看著地上的影子,揮槍便打,槍纓掃著虎子的後腦勺過去。在場的人無不倒吸口涼氣。
李閔心道:要是再不喊停,非出人命不可。
“都住手!”
可兩個人都不肯罷手,李閔飛身上馬,接過馬三福扔過來的槊,躍上去,挺槊連刺,白光數點劃過。
阿瓜虎子兩個人各拄著兵器瞪著對方。
李閔回轉,道:“虎子的功夫我見了,很不錯,以後就到近衛隊裏來吧。”
李閔的隊兵從三個層次,最外層由軍中選拔出來的人充當,第二層在第一層的人裏選拔出來,這一層的不但要功夫好,忠心更重要。最內層就是李閔自己選拔出來的人,稱之為近衛隊,隊員稱為近衛選士。選士可以直接通過第一層和第二層防衛。
阿瓜突然大笑,扔了鐵槍跑過去抱住虎子道:“是條好漢!”
虎子被抱得臉發紫,好不容易發出聲音道:“放,放開老子,老子要憋死了!”
遠在萬裏之外的幽州都督府裏黑雲壓城一般。
都督府中軍大堂的主位上坐著一人,兩頰消瘦,留著長長的黑須,一對大耳。若是有人見過東都的楊公,一定會驚訝的發現,從在這裏的人與楊公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楊公兩眼總是似睡非睡,而這位兩眼銳利,如同刺出的兩打利劍使人不敢對視。穿了身文士的寬大的衣服,寬寬的袖子趴在地上似乎比下襟還寬。
他身前的案上放著一封信,是坐在旁邊的文士剛放上去了。
“看過了?”
“大人,這個李閔年歲不大,口氣不小。”文士道。
“那你說說,本都督當如何應對?”
“下官以為可以不必理會。”
“不心理會。玉牌又當如何?”
文士想了想道:“不如都督修書一封讓他將玉牌送歸。李閔不過就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都督不必太在意。”
“他能送回來?”
文士點點頭道:“一個寒門出身的娃娃,一定會按都督的吩咐做。”
看看文士那張五石散吃多後變得病態的臉,他沒有再問文士,將目光看向坐在另一邊的清瘦文士。
“管先生呢?”
管先生看了對麵的那位同僚一眼,想了想道:“李閔以武功起家,何況在明知是都督的情況下依然寫這封信來,說明他是一個不學無術,毫無廉恥之徒,不可以常理度之。再說隻是些馬匹胡人。到時候從琅琊王那裏加倍收回來就是了。”
方才說話的文士搖頭道:“管先生此言大謬,區區一個李閔何足掛齒。萬不可為了一個寒門小子,就失了士人的風骨。”
“那盧先生說當如何拿回玉牌,若是李閔執意不給,本都督還要發兵去嗎?”語氣不善,堂中的氣溫又下降幾度。
“這個——”盧先生也不傻,再說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出了都督府,盧泓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楊浚的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前兩天一個同僚說錯了話,生生被打死在堂外。可就算再殘暴,大家也隻能忍著,誰讓人家手裏有兵呢,還是中原大族之後。
馬車回到盧府門前。
“老爺,家裏來客人了。”老管家扶著盧泓下了馬車。
盧泓手顫了下,“是哪裏的客人?”
“北邊的客人,隨咱家跑毛皮的車馬隊來的。”
“老祖宗知道嗎?”
“老祖宗說他年紀大了,有些事該您做主意,但有一條,不能讓盧家受到傷害。”
盧泓點頭道:“給老祖宗的長壽湯準備的怎麼樣了?”
“都已經備好了,隻等琅琊宮的蓬萊仙藥。為這個事,老主人派過幾次人來問。老奴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請主上定奪。”
盧泓歎道:“我能有什麼主意。都督府姓楊又不姓盧,再說琅琊宮要的東西現在已經不在楊都督手裏了。這事我會自己向老祖宗回話。客人那兒你照應著些。等我梳洗後再見。”
“喏!”
“你小孫子已經到了江左,有人照應著日子過的不錯。”
老管家道:“謝老爺。”
盧泓邊往裏走邊道:“叔祖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不能讓他太操心,你說對不對?”
老管家忙道:“老爺放心,家裏人都明白,該講的講,不該講的不講,絕不會讓老祖宗勞心。”
“這就好。”
盧泓背著手走進會客廳,看來來的是誰便吃了一驚。
“慕容隆,你怎麼會來!”
慕容隆正在欣賞牆壁上掛著的絹書,轉過身來,笑道:“盧大人看見在下似乎很意外。”
盧泓道:“慕容家什麼時候和段家攪到一起去了。話我說在前麵,出了盧府,我不保證你的安全。”
慕容隆坐到盧泓對麵道:“楊都督對我慕容家似乎很有成見。晚背這次來也是想請盧大人從中緩和。”
盧泓道:“你慕容氏在草原上橫行霸道也就算了,竟然還派兵到幽州界上作亂,你自己說,你們慕容氏擄掠了多少大宋子民。搶奪了多少大宋財富!”
慕容隆嚴肅道:“晚背來的時候,叔父讓我對此事表示歉意。盧大人也知道,草原與中原不同。我叔父和楊都督也沒法比。草原上各個部落都有他們自己的領頭人,今天是我慕容家的,明天就可能是段家的,大後天就可能是宇文家的。別看我慕容家今天在草原上算得上有些勢力,但真正聽令的隻有慕容本部的十多萬帳,大多幽州。幽州界邊的多是從宇文家投降過來的。我慕容家對他們的管束他們不太會聽。希望盧大人能理解。”
盧泓喝了口茶道:“我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楊都督能理解。也不瞞你說,楊都督近來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這不是剛殺了兩個徇私的僚屬。”
慕容隆道:“段家能做的,我慕容家也能做。”
盧泓靜靜的喝茶。
慕容隆看著他。
盧泓道:“請用茶,這可是從東都請回來的茶師煎的。”
慕容隆沒有喝茶的意思,“草原上沒有茶葉,但多的是牛羊。聽說盧家在段氏轄地的生意很不順利?”
盧泓道:“族中的事務各司其職,我不大管別的事。”
小爐上的茶壺咕嘟嘟地冒著白煙。
慕容隆道:“草原上的事草原人來自己解決。我叔父希望楊都督能袖手旁觀。”
盧泓品著茶笑道:“慕容將軍在東都多年,想必也學了不少中原典籍。”
“中原典籍浩如煙海,學問博大精深,若不是時局不穩,我真想多留一段時間。聽說盧家也有很多藏書,不知道能不能讓晚背看一看?”
盧泓道:“盧氏的私家藏書一般隻給盧家自己人看,不過若朋友的話,盧氏也不會藏私。”
“那麼慕容家算是朋友嗎?”
“慕容將軍當然算。”
“慕容家很有誠意。”
“慕容將軍是到過東都,知道現在的時局。”
“慕容家隻對草原感興趣。”
盧泓笑道:“這世道誰說的清呢?”
慕容隆沉吟道:“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以我慕容隆的性命擔保,慕容家對盧氏絕對不傷一絲一毫。”
“隻有慕容將軍的,怕是不夠吧。”
“加上我叔父。”
盧泓搖搖頭。
慕容隆皺眉道:“盧大人還想怎麼樣?”
“聽說慕容單於有三個兒子?”
“是五個”
“原來是五個,在中原就是多子多福。”
“草原也是這個道理,多一個人就是多一把刀。”
“多一個人就多一把刀,這把刀劈向哪裏?慕容將軍就沒想過嗎?”
慕容隆猛然起身道:“盧大人你這是意思。”
盧泓大笑道:“慕容將軍莫急,隻是隨便聊聊,又不會被別人聽去。”
慕容隆坐下來,道:“還請盧大人慎言。”
盧泓道:“盧某隻是想讓慕容將軍明白,您在幽州有一位支持者。”
慕容隆倒了杯茶,敬盧泓道:“盧大人的心意,晚輩心領了。”
盧泓笑道:“心領了就好。”
“慕容家的事——”
盧泓道:“盧某一定會盡全力。”
慕容隆從懷裏拿出誌木牌,放在桌上推給盧泓道:“慕容部轄地的所有東西都有盧家的一份。”
盧泓道:“我已經說過了,族中的事務各司其職。這東西我從來不碰。”
慕容隆點點頭,收回木牌道:“我會著盧大人今天說的話。”
送走了慕容隆,盧泓走到後堂,理了理衣服,道:“侄孫求見叔祖。”
屋裏傳出蒼老的聲音道:“進來吧。”
盧泓推門而入。
地上架著隻大鐵鍋,鍋裏滾著濃湯,湯中有隻龜甲若隱若現。爐邊坐著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手裏拿著勺子,不時舀勺湯澆到龜甲上。
盧泓道:“叔祖近來身體可好?”
“就那麼回事吧,人老了還不都是一個樣子。我這口氣啊,就靠著琅琊宮的千年龜甲頂著。”
盧泓道:“琅琊宮要的玉牌落到了李閔的手上。”
鐵勺被老人扔到鍋裏,發出“嘡”地一聲。
“我早說過了,這麼重要的事,不能派個胡人去辦!”說的太急,一口氣沒喘上來,趴在軟墊上咳個不停。
盧泓連忙上前。
老人擺了擺手道:“用不著,我還沒老的那麼沒用。你方才說的李閔你以前給我提過的那個青州橫海李家的後生?”
“正是”
“李橫海的後人我也見過,就是群沒用的東西。沒想到後人裏頭出了這麼個爭氣的後生。既然楊都督不行,咱盧家自己來。桓家不是有個小姑娘現在跟著李閔嗎?你拿一張我的帖子,請桓家人從中說和。一塊玉牌而已,李閔拿著能有什麼用。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楊浚的都督我看也做到頭了。你以後不給跟他走的太近。”
“侄孫明白,隻是桓家對李閔似乎不大滿意。兩邊也沒什麼往來,前一陣還因為桓琴的事桓家通過黑烏與李閔較量了一翻。”
老人哼了聲道:“一群沒用的東西。”
盧泓連忙退後躬身道:“請叔祖息怒。”
“起來吧,不是說你。桓家人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家?要是武帝在位,他桓家現在已經是個破落人家!”
即便叔祖多年不問事務一心修養,可是生起氣來盧泓還是冷汗直流生怕他把怒氣撒到自己身上。
老人道:“桓寔那個老東西還活著嗎?”
“聽說桓老大人現在隱居在嵩山裏,隻有桓家人能見到,外人都不見,前一陣楚王想請桓老大人出山,但被桓家人以老大人身體不好為由回絕了。”
“這麼說那個老家夥還活著。跑到嵩山裏去躲清靜,他想的倒美,真以為能偏過天下人的眼睛!你拿我的名刺,帶上這個。”老人從身邊的小抽屜裏拿出個深綠色的錦盒,“把這個帶上,告訴桓家老大,就說這是我新煉出來的養生丹。他們自然會教你看他,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有我講你了吧。”
“侄孫明白。隻是楊都督那裏侄孫不方便離開。”
老人歎了口氣,道:“那就叫四明去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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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很熱的時候人們稱為秋老虎,行人盡量撿涼快的時候走。太陽高懸的時候路上便看不到幾個人。一輛馬車卷著幹燥的塵土從北方而來。車簾掛在銅鉤上,風兜進車箱裏。乘客的頭發被吹起來,額頭上濕漉漉的粘著頭發。
車夫回頭道:“公子,天太熱了,咱們還是找個地方歇一歇,大不了夜裏趕趕。”
乘客端坐在車箱裏,道:“你辛苦辛苦,老祖宗吩咐的事,不能耽擱,等回幽州多給你賞錢。”
車夫道:“公子,小的不是貪您的賞錢,是擔心你的身體,穎川這地方也熱了。您是北方人,萬一有個水土不服,不是更耽擱事嗎?”
乘客扒著車框朝外頭看了看,見兩邊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很多帶著鬥笠的人正在收割。
“早上那人說一上午的功夫就能到,眼看著都中午了。是不是走錯了道?你去問一問。”
車夫答應一聲,停下馬車,扶乘客下了車,自己去問人。
乘客將帽子拿下來,抹了兩把汗,扶著車箱站著。農田裏飄出來的臭味讓他很不適應。
不時有人推著糧車帶著熱風過去。悶熱裏帶著臭氣和糧食的香氣讓他很不適應。
車夫竟然跑到農田裏去問人,乘客心裏暗罵一聲,攔住一個推糧車經過的。
“老鄉,麻煩問一下,桓家怎麼走。”
突然被個士家打扮的人攔住,明顯讓這位農民十分不安,聽到他的話後,長出口氣,施禮道:“聽這位公子的口音不是穎川人。”
“在下人幽州來,特意到桓家拜訪。”
農民抹了把汗道:“這樣的話您還是回去吧。”
他詫異道:“桓家出事了?”
農民道:“不是,不是。桓家在裏不知道多少年,我爺爺就是他家的佃戶,我爹是他家佃戶,我是他家佃戶,我兒子還是他家佃戶,我孫子將來——”
這麼說下去可就沒完了,他連忙攔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讓我回程?”
“桓家現在不見客,還放下話下,要是有人問路直接就說‘桓家不見客’”
“這麼說這裏就是桓家的田?”
農民點點頭道:“這裏十分田有八分是桓家的。”
“桓家人住在前頭?”
“我不是說了,桓家人現在不見客。你去了也白去。得了,您要是非要去我也不攔你。”
車夫跑回來,喝道:“你個下賤貨,怎麼跟我家公子說話呢?!”
農人瞪了車夫一眼,連帶著看向乘客的目光也不善了,“話我是說過了,你們要是去就隨你們。”說罷推著車便走了。
乘客埋怨道:“你怎麼這麼說話。我還有話要問,得,你這麼一講人都走了!”
車夫道:“公子,你一直在咱家的莊子裏,對外頭的人不了解。這幫下賤貨欺軟怕硬不說,還轉讓便宜,您一個看不準他就能欺負到你的頭上去。方才要不是小的跑過來,說不定就要騙您錢了。”
“行了行了,別賣弄了。問出什麼來沒?”
車夫道:“這裏就是桓家的莊子,那個掌櫃的沒騙咱們。桓家人就住在前頭。趕半個時辰的車就能趕到。”
林間涼風徐徐,層樹間漸漸現了段粉白院牆。
乘客深吸口氣,笑道:“果然是百年世家,竟然能在這麼一處好地方建座宅院。”
車夫道:“這趟差使辦好了,公子也能求老祖宗賞您這麼個院子。到時候您可別忘了小人。”
乘客笑道:“行啊,你小子好好駕車。說不定我一高興就讓你當個管家。”
車夫大喜道:“公子,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可要是你讓我不滿意,別說是管家,就算倒夜香也用不著你!”
車夫道:“給公了倒夜香也是小人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停車停車!”兩個高壯的青衣人攔在前麵,仆人打扮。
一個壯漢道:“誰你們到這裏來的!”
車夫愣了下道:“我們怎麼就不能到這裏來!”
別一個壯漢瞪著圓眼道:“你小子長沒長腦子。這裏是別的地方!這裏是桓家的地方!桓家知道嗎!滾!滾滾!”
車夫要爭執,乘客拉住他,朝兩個壯漢道:“兩位,你們可是桓家下人。”
兩個壯漢昂頭道:“俺們就是,怎麼地!”
乘客拱手道:“在下盧四明,求見桓家家主。”
左邊壯漢打量了他一眼道:“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我就不說難聽的話了。我家家主說過了,誰也不見!”
盧四明道:“我是從幽州盧氏來的,有事要見你家家主。”
右邊壯漢不厭煩道:“走,走走。都說了,誰也不見!”
“唉!你們怎麼真來了!”
盧四明回頭去看,見是路上搭話的那個農民。
農民道:“你們兩個說話和氣點,沒看見人家是世家子弟。小心家主知道了披了你們的皮。”
兩個壯漢憨笑道:“老叔。你也知道我們哥倆說謝太不這樣。再說這兩個人也太不聽好話,說了家主不見客。他們偏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