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道:“這位公子,他兩個說的沒錯,你們要是不信去問問別人。我家家主確實吩咐下來,誰來都不見。”
盧四明拱手道:“不知如何稱呼?”
“賤性耿”
“原來是耿老哥。”
“不敢,不敢。這位公子,你要是想讓我給你去傳話或者勸說他人那是萬不可能。家主的話沒人敢不聽。”
盧四明從袖裏摸出十幾枚銅錢,這是他娘出門的時候特意讓他帶上的,說是到了外頭沒這東西寸步難行。
“這,這,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盧四明執意將銅錢塞到農民手上,道:“一點心意,請老哥無論如何替我說兩句好話。”
“看公子是個知書懂理的人,來咱桓家一定也是有要緊的事。小人就試著說兩句?”
“說兩句,說兩句。”盧四明笑道。
農民走過去,拉著兩條壯漢到一邊說話,指了指盧四明,三個人頭碰頭說了好半天。農民走回來,道:“公子爺,談好了,他們兩個答應替您傳個話,至於成不成可就要看家主的了。”
盧四明大喜,拱手稱謝。
“慢,公子爺。小人這還有件事。”
“盡管講”
“公子爺,這話還真不好講。”農民說話的時候搓著手裏的銅錢。
盧四明笑道:“原來如此,好說,好說。不過出門在外,身上也不可能帶多少。”
農民做羞愧狀道:“這話真不好出口。他倆非說萬一讓家主生氣,非丟了差使不可。”
盧四明道:“要多說,直接說就是。”
農民道:“每人五十個錢。”
車夫跳起來怒道:“什麼!五十個!兩個人就是一百個!你長這麼大見過這麼多錢嗎!”
“住口!”
農民道:“公子爺別急,我再說講講。”
盧四明道:“別看我世家中人,可不是嫡房,又是遠道來的。現在是個什麼世道你也知道,不可能放太多錢在身上。要不這樣,每人二十個錢,成就成,不成我們就回去。讓我家家主換別人來。”
農民道:“公子爺別急,我再去找他們講講。”
“公子爺!”車夫道。
盧四明板著臉擺手止住車夫的話,背對著三個。
農民轉回來道:“公子,能不能再加兩個。”
盧四明一句話都不講,上馬車便走。
“唉,唉,公子,二十個就二十個,可不能再少了。小人不好講話。”
盧四明摸出四十個銅錢錢摞在車板上。
農民伸手去拿。
盧四明擋開,道:“讓他們去報信,回來再拿。”
農民看著盧四明。
盧四明很堅定地看著他。
農民一跺腳道:“成,看在公子的份上。我再去講講。”
那兩個壯漢明顯不樂意,朝著盧四明這邊怒目而視。最後一個壯漢朝地上呸了一口,轉身走了。
車夫道:“公子。”
盧四明閉著眼靠在車箱上沒說話。
壯漢跑到府門,正撞見桓家的少家主桓衝。
桓衝道:“幹什麼,慌慌張張的!沒個樣子!”
壯漢如同小狗一樣,躬腰道:“少主,外頭來了個人,說是姓盧。小的們說家主不見客。他倒好,非要見,還說什麼桓家有什麼了不起——”
“你說什麼!”桓衝急道。
壯漢心往下一沉。
“快說,他姓什麼?”
壯漢顫聲道:“他,他說他姓盧。”
“何處人?”
壯漢搖搖頭,希望不是少主說的人。
桓衝道:“是不是方臉,有點瘦?”
壯漢隻顧著耍橫,誰知道他長什麼樣。
桓衝道:“他現在在哪兒你總歸知道吧!”
壯漢真的不想說,可是一見桓衝發急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要是不講,桓衝一定不放過自己。
“在,在——”
桓衝道:“算了,你帶我去。”
那個農民和留下的壯漢站在一起,兩個人背對著盧四明的馬車。農民不時偷眼往馬車處看一看,低聲笑道:“怎麼樣,多好的事,跑個腿就能拿五個銅子。”
壯漢笑道:“還是老叔你聰明,想出這麼個道,比種地強多了。”
“那是,種地還得給桓家交錢,憑什麼,地是他家的不假,種子是他家的不假,農具是他家的不假,就算種好地的手藝都是他家教的又怎麼樣!可幹活的是咱們不是!要我說咱農民就是天下心最好,最能吃苦的人。別的人的良心都是壞的,吃著咱們的糧食還欺負咱們。”
“可不是嗎!”壯漢總算找到一個接話的機會。
“聽說你弟弟找了個城裏的?”
壯漢嘿嘿笑起來,“還不是老叔幫的忙,要沒老叔出這個主意,別說城裏的姑娘,就是咱村裏的都說不上一個。”
農民得意是笑起來,“以後好好跟著老叔幹,睡個城裏姑娘有什麼,以後還要住城裏人的房子,睡城裏人的女人,讓那些城裏人伺候咱們,誰讓他們欺負咱們!”
壯漢笑道:“都聽老叔的。唉!老叔,你看主家來人了?”
農民嘿嘿笑道:“你大哥長腦子了——”
等看清楚來人,他就笑不下去了,少主怎麼自己跑過來了,心裏一個勁的罵,那小子腦子都長的豬身上去了。
“客人在那裏?”桓衝跑過來。
盧四明站在馬車上,長身一禮,笑道:“潤年兄一項可好?”
桓衝跑過來,笑道:“還真是你,站那麼高做什麼,怎麼,還不服氣?”
車夫扶著盧四明下車。
盧四明笑道:“潤年兄,小弟現在可不比你矮。”
“矮不矮比過才知道,對了,你怎麼想起跑到我這兒來了?”
盧四明道:“家叔吩咐有件事要麵見桓老家主。”
“老家主?”
“是”
“老祖宗現在隱居嵩山裏,我也找不到。”
“這裏有封信。”
桓衝看了眼封皮便道:“這個我可不能看,這樣,你跟我去見我叔叔。”
兩個人上了馬車,絕塵而去,留在原地的兩個人呆呆發愣。一個道:“二,二弟,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他馬哪知道。四叔呢!”
兩個人四下看,可那裏還見到那個農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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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婦挎著籃子扭著腰急步往田裏趕,馬就要到的時候,用手抹了抹油光錚亮的頭發——陸渾最大的官就在自家的地裏收麥子,可不能丟了自家男人的臉麵。
“站住!幹什麼的!”
小媳婦見攔著自己的武士臉生,便問,“原來的那個呢?”
“你是胡家的兒媳婦?”
小媳婦興奮地點點頭。
“老王說跟我說過了,你要是來了就放你過去。”
小媳婦略有點失望道:“他怎麼不在這兒啦?”
“換班。”
“那他還能回來不?”
士兵警惕地盯著睚小媳婦。
小媳婦紅起臉,從籃裏拿出個雞蛋道:“這個替我帶給他。”
士兵接過雞蛋,小媳婦便拗著腰飛快地往田裏跑過去。
士兵見小媳婦沒注意,便轉到樹邊,道:“出來吧人都走了。”
樹後轉出個士兵,換著環首刀,小心地望了眼,鬆口氣道:“沒想到她會在這裏。”
士兵將雞蛋遞過去,擠眉弄眼道:“那小娘們要腰有腰有臉蛋有臉蛋,你小子要是不吃讓給兄弟怎麼樣?”
從樹後轉出來的士兵,扒了雞蛋皮,塞到嘴裏,含含乎乎道:“以前一個村的,鬧旱災大家都逃出來,沒想到在這裏能看見她。反正她已經嫁人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要是看著好就上唄。不過有句話我可在前頭。”
士兵嘖嘖道:“有句話說在前頭,還說沒私情?”
從樹後轉出來的士兵道:“她現在的男人可是正經的營兵,現在在伊闕輪戍。”
士兵瞪大了眼,道:“是軍屬?”
從樹後頭轉出來的士兵點點頭,望田裏頭望了眼道:“你替我盯會兒,她走了以後我再替你。”說罷就走了。
士兵摸了摸脖子,看著他的背影道:“我說這小子怎麼見著老情人就跑,原來是怕被砍頭啊!”
老農根在李閔身邊,尷尬地笑道:“都督,這,這還是讓老漢來吧。”
李閔光著腳捥起褲角躬腰推犁跟在牛後頭,牛尾巴掃來掃去,田裏的各種飛蟲在半空中繞圏。
那個小媳婦跑過來,高聲道:“都督,爹,吃飯了!”
李閔抬起頭抹了把汗笑道:“我可不是你爹!”
大家都笑起來。
小媳婦被羞紅了臉挎著籃子在田邊扭扭捏捏。
李閔帶著人走過去,坐到田梗上拿衣襟摸了把汗道:“給我們帶什麼好吃的了?”
小媳婦躲開兩步,小聲道:“俺家是鄉下人,也做不了什麼好吃的,做了罐栗粥還有兩碟鹹菜,俺娘說都督是貴人,特意煮了幾個雞蛋讓俺拿過來。”
老漢低聲道:“不是讓她把雞煮了送來嗎!”
小媳婦道:“娘說舍不得,還要留著下蛋呢!”
老漢跺腳道:“不懂事的娘們看我回去怎麼收拾她!”
李閔道:“老大爺,我不是說過嗎,凡是來幫工的人都要自己帶吃的。你家要是把下蛋的雞煮了送過來,可要叫我這個都督不好向大家交待了!”
老漢搓手道:“這,這怎麼行。就算是長工也要吃——”話到一半他就不再說了,他話裏的意思不就是說堂堂陸渾州的都督給他一個老農當長工?!敢說這話還想不想活了!
李閔笑道:“今天我就是你家的長工。不但我是長工,都督府刺史府的每個人今天者是長工。隻要能把糧食者收上來,做做長工又能如何?我不白吃你們的東西,來喜把咱們帶來的東西都拿過來,大家一起吃。”
來喜答應一聲,光著腳跳到田梗上,跑到馬邊,拿個包袱回來。邊打開包袱邊道:“少主,綠萼姐和我妹妹她們特意替您準備的,光酥餅就有好幾種餡。桓夫人怕都碎了,就叫人都用盒子裝起來。”說話的功夫已經將七八個食盒放到鋪好的包袱皮上。
李閔看起一個盒子,打開,裏頭放著八個巴掌大的圓酥餅,淡淡蜜香混合著肉香飄出來。李閔拿出一個吃了一口,是豆沙餡的,甜而不膩。轉眼一眼,眾人都看著他,李閔有點不好意思,將木盒舉出去,道:“都嚐嚐。”
小媳婦躍躍欲試,老漢瞪了她一眼,朝李閔笑道:“都督您吃,老漢上了年紀,享受不了這個。”
李閔笑道:“吃幾塊沒什麼,再說這麼多我也吃不了不是。來喜,你先拿。”
來喜早就忍不住了,伸手便拿了一塊塞到嘴裏,咬了兩就咽了下去。
遠處一騎跑來。
李閔將木盒交給來喜,“給大家分分。”
騎士飛身下馬,上前,低聲道:“杜先生說有緊急事務,請都督回府。”
李閔接過他手裏的木牌,擦了擦腳,穿好鞋,道:“我還有公務處理,這些吃的就都留給你們。”
來喜答應一聲,將木盒都塞到小媳婦的懷裏,將包袱皮收了,呼哨一聲,四周百十名士兵都衝了出來,包括小媳婦要找的那個。
在小媳婦戀戀不舍的目光裏,李閔帶著眾回走了路。
李閔走進議事堂裏,將木牌扔到桌上,倒了碗裏,喝了兩口,道:“什麼事這麼急!”
杜奕遞過來一封信,道:“荊州有變。”
說話的功夫又來了幾個人。房先生緊衣短打,不認識的人還以為他是鄉下來的老農。跟在後頭的是諸葛世績,滿頭的大汗,有點狼狽,一進屋便坐到席上。
兩個仆人抬著盛了冰塊的木箱進來,放到地當中。
諸葛世績長出口氣,道:“天太熱了。”
話音剛落,謝旻甩著大袖走進來,打量諸葛世績,笑道:“諸葛兄何以如此狼狽?!”
諸葛世績道:“你沒去田裏?”
謝旻很瀟灑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道:“怎麼沒去?都督府下的命令我怎麼敢不聽?”
朱以昉被人摻著進來。
謝旻道:“朱大人這是怎麼了?”
朱以昉扶著腰坐好,搖頭道:“真是年紀大了,才幹了一會兒,腰就挺不住了!”
李閔放下信,叫人給朱以昉拿軟幾。
房無忌道:“都督,有什麼事?”
李閔將信交給他,“大家看一看,杜先生,你把事情說一說。”
杜奕道:“荊州突然出現一支土匪,連陷數城。凡老將軍出戰,全軍覆沒。襄陽蔡家趁勢奪城。凡一塵和糜子遠退保南陽。這封信就是他們從南陽發出來的。剛收到消息,潁川一帶出現一支人馬,向荊州而去。”
信傳到謝旻手裏。
謝旻掃了兩眼道:“沒什麼好奇怪的了,一定是蔡家做為內應。不然憑著凡老將軍的本事,在荊州不可能有誰能讓他全軍覆沒。”
諸葛世績道:“具體情況還要到了南陽才能清楚。凡一塵本事說的過去,就怕他念著他伯父的事,一時意氣做錯事。糜子遠攔不住他。都督,不如讓我走一趟。”
房無忌道:“是該派個人,不過諸葛先生還要聯絡山東豪傑。不如讓我去。”
李閔道:“都不要爭,這次還是用兵事解決。不過名不正則言不順,還是要朝廷下道旨意才好。”
謝旻搖著宮扇道:“沒錯,都督考慮的極是。荊州各家還是很注意朝廷的旨意。”
諸葛世績道:“既然如此東都那邊就由我去吧,崔茂我熟一點。”
謝旻道:“南陽那邊總要有個打前站的,就由我去如何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具體事務。”
李閔道:“那就由諸葛先生去東都,謝先生去南陽。杜房兩位先生留在陸渾處理政務。”
政事堂散了會,李閔準備去後院,沒想到遇見柯七斤。柯七斤到陸渾後先是跟著任唯在陸渾的四裏八鄉跑,後來到了政事堂在杜奕手下做書辦。李閔有好長時間沒看到他了,平常他也不多話,低頭做事。李閔沒想到他會主動來找自己。
“都督,荊州是不是出事了?”
李閔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柯七斤道:“請都督不要疑慮。是下官猜出來的。八斤陪著袁叔留在荊州。下官放心不下袁叔,便叫八斤每隔幾天寫封信。可是很長時間他都沒有來信,而且信使以是從南門來的,所以下官鬥膽一猜。”
隻要不是泄密就行,政事堂處理陸渾州所有政務,要是成了篩子還怎麼工作?還不叫人牽著鼻子走。
柯七斤忐忑道:“都督,請允許下官隨同處理的大人回荊州。下官對荊州事務熟悉,一定能起很大的作用。”
李閔道:“跟你說也沒關係。荊州的問題要用兵事來解決。不過用有人先到南陽去安撫眾人。”
柯七斤躬身道:“請都督準許下官隨行。”
李閔道:“也好,你去準備準備,找謝先生就行。”
“下官一定竭盡所能。”
“一直都想請袁先生到陸渾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你也不用太擔心,怎麼說袁先生也是襄陽王的重臣。”
柯七斤急道:“下官用性命擔保,袁叔一定不會參與到其中!”
李閔道:“我也這麼想。”
柯七斤道:“下官這就去看謝大人。”
李閔見柯七斤走了,朝著院門道:“出來把,方才就看到你了!”
從院牆後頭閃出個小姑娘,細聲細氣道:“夫,夫人說都督回來就請都督去一趟。”
這個小姑娘就是上次刺殺李閔的那位。也不知道柳花影用了什麼手段讓這個小姑娘見了什麼都怕。李閔來還怕這小姑娘再刺殺自己,為這事還被樂靈兒和柳花影笑過兩次。桓琴綠萼她們更是不敢把這個小姑娘放到李閔身邊。後來桓琴把她要到自己身邊,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也沒見小姑娘有什麼特殊的舉動,就是每次見了李閔就躲。於是桓琴綠萼他們對小姑娘也不放在心上。隻是李閔一直覺著這個小姑娘是在玩欲擒顧縱的把戲,難道是想等著桓琴她們生出孩子她抱走,好讓自己心痛一輩子?
李閔走過去,小姑娘畏懼地往後退兩步。
“你真不想殺我了?”
小姑娘拚命的搖頭,臉紅撲撲的。
李閔道:“你為什麼不想殺我了?”
小姑娘跪到地上驚恐道;“奴婢再也不敢了。都督叫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受壞人蠱惑,真不敢了!求都督放過奴婢!”
李閔決定再試一試,挑起小姑娘的下巴道:“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
小姑娘用略帶羞澀的聲音道:“桓夫人叫奴婢小寧。”
李閔扶她起來,一隻手攀上去輕輕一握。
小寧倒在李閔身上,春風慢吐吹得李閔都有點醉了。
“你們!”桓琴吃驚的看過來。
小寧驚恐地一推李閔,跪到地上,道:“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勾引都督!”
桓琴白了李閔一眼,對小寧道:“你起來吧,他是什麼樣,我還不知道,你先回去,我有話對都督講!”
“是”小寧低著頭,一扭一扭地走了。
見她走了,李閔攤手道;“我隻是試試她到底想做作什麼。這小姑娘一會狠我入骨,一會又這麼怕我,實在讓人費解。不知道柳花影對她做了什麼。”
桓琴道:“一個可憐姑娘,留在府裏還能有條活路,也算給你積德。”
李閔忙點頭道:“明白,明白。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實在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