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父愛如山,是讓人一生都負載不起的厚重(2)(1 / 3)

父親死後不久,我的書就沒有辦法念下去了,我被命運沉入生活的海中,上下漂浮,左右奔突掙紮,受盡了風霜浪打,可在漫長的求索旅途上,眼前總有個影子,耳邊總有個聲音對我說:“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這影子這聲音使我在任何艱難的境遇下,永不言棄,百折不撓,堅定地向著心中的目標遠行。

生活不辜負我,我終於實現了用文字鑄造事業的夢想。

今天,父親入夢,勾起了我點點滴滴的憶念。可父親留給我的記憶仍舊是模糊的:他的笑容是模糊的,他的喜怒是模糊的,就連他的麵龐似乎都是模糊的;而留在記憶中最深切的仍是那身著黑衣的、踉蹌而淒寒的背影!

生命的節日

季棟梁

父親走在我的前麵,他的背駝得愈發厲害了,讓我想起門台上那棵旱了多年的彎脖榆樹來。我的淚一直流到了學校。

那個七月已經遠去了。然而,它已經成為我生命的節日。

七月為我們設了一個賭場。關於七月,我們有多種稱呼,有叫鯉魚跳龍門的,有叫黑色節日的,有叫賭徒之約的……總之對於莘莘學子來說,七月,意義重大,是人生一個非常重要的坐標。許多人因為這樣一個坐標,將徹底改變自己人生的軌跡。尤其是我們,生活在西海固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七月真正是一個鯉魚跳龍門的日子。

一進入七月,一種賭徒的真正感覺襲擊了我。我就如同一個把所有賭資都押上的賭徒,等待著開牌。那種痛苦的折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渴望著太陽和雨水的滋潤,尤其像我這樣的賭徒已經不止一次在七月輸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更讓我感到痛苦與恐懼的是在我所有的七月中,父親也經曆著同樣的甚至更為深刻的痛苦的折磨。

一年一度輸贏揭曉的日子如約而來。和許多父親一樣,我的父親在一大早將我叫起來。他沒有言語,隻是用那種目光籠罩著我。這目光凝滯而沉重,仿佛將我置於一潭黏稠的汁液中,使我喘不過氣來。父親從他貼胸的衣袋裏摸出十元錢來,在他遞給我錢的時候,有些遲鈍,手有些顫抖。而我接過那帶著父親體溫與汗香的十元錢時,手顫抖得更加厲害,我努力想表現得自信一點,結果越是要表現得自信,手就越發地顫抖,像深秋裏的樹葉一樣,以至連我的身體也抖起來。我是遁逃似的離開了那雙眼睛。雖然我知道那雙眼睛是善良的仁慈的寬厚的,但我內心無法排除對這雙眼睛的恐懼……我再也輸不起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學校,內心的恐懼正在加劇。經過村廟的時候,我不由得走來走去,跪在了那泥像之前,我想沒有人比我更加虔誠,沒有人比我叩的頭更響。

第一年的七月,好容易挨到了"開牌"的日子,父親遞給我十元錢對我說如果中了,就打十元錢的酒回來,沒有中,別糟蹋錢。父親的話總是這樣的直接。可因為僅僅差了兩分我沒有給父親打上酒,我帶著家人渴望花掉的十元錢回來了。父親沒有責備我,然而他越是不責備我,我內心的痛苦就越沉重。到了新學期開學的時候,父親對我說再去念吧,差兩分一年咋都弄夠了,我那時候在生產隊哪一年不比別人多掙個三五百工分?我無法對父親講學習和勞動的不同。我隻有努力學習。

第二年七月的"開牌",我又輸了十二分。當我再次把錢放在父親當麵的時候,父親火了,他對著我吼道:狗日的鼻涕淌到眼窩裏--倒來了,你給我回來打牛後半截去,老子沒有錢供你享福。是的,在家鄉那樣焦苦的地方,誰不認為讀書就是享受呢?我想對父親說如果讀書真正可以叫做享受的話,那麼我寧願受苦。可是我說不出那樣的話來。父親一輩子好強,他是多麼希望能夠培養出一個讀書人來支撐門麵,來打點種田以外的事啊。要批房地基,他跑了多少趟,沒有批下來,可是有人偏偏一批就是兩處。這對於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打擊是沉重的,這讓他充分認識到了種田人的可悲與無奈,人家無非就是有一個在縣裏開車的兒子。然而我們弟兄們硬是一個個不爭氣,大哥二哥相繼種了田,希望便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我偏偏如此的不出息。我期待著新學期的開學,可是又怕這個日子的到來。然而日子並不因為我內心矛盾而就推遲。開學了,父親說再讀!父親依然沒有多餘的話。可那每個字都像石頭一樣,把地能砸出個坑來。他親自送我到四十餘裏以外的鄉裏上學。父親走在我的前麵,拉著驢,馱著我的鋪蓋。他的步履顯得有些疲勞,甚至是麻木,那已經駝了的背越發弓得厲害,仿佛背負的東西越來越多了非要這樣將背弓起來似的。他已經是年過花甲之人,應該是歇緩享福的年齡了。

看著父親的背影,我忽然失去了賭的欲望,我為什麼要繼續賭下去呢?怎樣不是活一輩子呢?我的朋友、我的同學不都輸了個淨光回來了麼?我鼓足勇氣說,爹,算了,我不念了。父親回過頭來看看我,他的目光裏不再有那種凝重,反而凶惡起來,仿佛被激怒的老虎,一甩手,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臉上。之後便默默無言,繼續走自己的路了。我的臉火辣辣的疼痛,可是我心裏卻踏實了,我想至少父親對我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