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照顧我,你原來的工作不做了。沒了經濟來源,巨額的醫療費壓得你抬不起頭。你四處借錢債台高築,親戚們都被你嚇怕了。那次你聽說東北有家醫院的藥對我的腿有特效,為了籌藥費,你跑到省城去跟大姑媽借錢。
8個月後,我開始扔下拐杖能自己走了。
這次去在醫院做檢查,你不停地問我:“到底怎麼樣?不會很嚴重吧?”我緊緊握著你的手,你厚實粗糙的大手在我的掌心裏不停地顫抖。我第一次發現,你其實是那麼害怕。
結果出來,是骨質增生,必須手術治療。醫生說:真想象不出,你如何能忍得了那樣的疼?
辦完住院手續,我決定留下來陪你,像你從前對我那樣,為你買喜歡的菜,削蘋果給你吃,陪你下棋,攙扶你去樓下的小花園散步,聽你講我小時候的事情。我問你還記不記得曾經拿皮帶抽過我,你心虛地笑。
那天護士為你輸液,那個實習的護士,一連幾針都沒有紮進血管。我一把推開她,迅速用熱毛巾敷在你的手上。一向脾氣溫和的我,第一次對護士發了火:“你能不能等手藝學好了再來紮?那是肉,不是木頭!”護士尷尬地退了下去,你看著暴怒的我,眼睛裏竟然有淚光閃爍。我猛然記起,幾年前,你也曾這樣粗暴地訓斥過為我紮針的護士。
手術很成功。你被推出來時,仍然昏睡著。我仔細端詳著你,你的臉溝壑縱橫,頭發白了大半,幾根長壽眉耷拉下來……我想起你年輕時拍的那些英俊瀟灑的照片,忽然止不住地心酸。
幾個小時後,你醒了,看見我在,又閉上眼睛。一會兒,又睜眼,虛弱地叫,“尿……尿……”
我趕緊拿起小便器,放進你被窩裏。你咬著牙,很用力的樣子,但半天仍尿不出來。你掙紮著要站起來,牽動起傷口的疼痛,巨大的汗珠從你的額角滲出來。我急了,從背後抱起你的身體,雙手扶著你的腿,把你抱了起來。你輕微地掙紮了幾下後,終於像個嬰兒一樣安靜地靠在我的懷裏,那麼輕,那麼依戀。
出院後你就住在我家裏。每天,我幫你洗澡按摩,照著菜譜做你喜歡吃的菜,繞很遠的路去為你買羊肉湯,粗暴倔強的我也會耐心溫柔地對你說話。陽光好的時候,帶你去小公園裏聽二胡,每天早上催你起床鍛練,你在前麵慢慢走,我在後麵緊緊跟隨……所有的人都羨慕你有一個孝順的兒子,而我知道,這些,都是你傳承給我的愛的方式。隻是我的愛永遠比不上你的愛。你對我的愛,寬闊遼遠一如無際的大海,純粹透明沒有絲毫雜質,而我,隻能用杯水,去回報大海。
父親的酒瓶子
佚名
可以說,是父親的灑瓶子和他最後的那句話改變了我的人生方向。
那年我12歲。有一天我坐在家門前的柏樹下,看著不遠處在田裏勞作的七十多歲的祖母,穿著青布衫的她背心裏淤積著一塊拳頭大小的汗濕,久久不散。那一刻我忽然決定輟學。
在輟學的那一年的一個冬日,我第一次跟著父親進縣城賣炭。依然記得那個冬日的天氣——陰沉的天空、冰冷的空氣、蕭索的大地,沒有一絲微風,世界一片出奇的安靜,時間仿佛靜止了許多年。我挑著擔子咯吱咯吱踏著零亂的步子,艱難地跟著父親的節奏,父親腰間的銀色酒瓶成了我的路標。我透過自己呼出的水汽看著父親的酒瓶,仿若一顆巨大的形狀不規則的珍珠。
那擔50斤的木炭壓在我12歲的肩膀上顯得分外的沉重,我一路磕磕碰碰趕到縣城時,雙肩已經失去知覺。
集市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神情冷漠而步履匆匆。冬日的寒冷把每個人都變得冷若冰霜和畏畏縮縮。我和父親在集市的一個拐角處把擔子放下,等著主顧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