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父愛如酒,醇香裏潤澤了我們的一生(3)(1 / 3)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的木炭仍無人問津,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冬天的雨又細又密,淅淅瀝瀝,無聲無息卻有陣陣的寒冷迎麵撲來。頭發上的雨珠不一會兒就彙成幾股細小的水流沿著我的脖子向脊背延伸,全身上下暴起了陣陣的雞皮疙瘩,我的嘴唇不可抑製地無助地顫抖。父親看著越來越冷清的街道和越來越陰沉的天空,轉過臉向我揮了揮手說:“走吧,我們得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我跟在父親的後麵,腳步搖搖擺擺起伏不定。肩上的擔子越來越沉重,我已經不堪重負了,酸痛和寒冷開始襲擊我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我低著頭,路麵已經被細雨鋪上一層深灰色的潮濕,父親腰間的酒瓶依稀在我的視線裏晃晃悠悠。當視線裏的路麵突然出現一小片淺灰色的幹燥時,我抬起頭——我們站在了一家雜貨店門口,二樓的一方陽台遮蔽著這片方寸的幹燥之地。我和父親剛放下擔子來不及喘一口氣,目光裏便出現了一雙踢踏著快步走出來的穿著毛線拖鞋的肥大的腳。我把目光上移,看到麵前站著一個雙手叉腰滿臉怒氣的女人,她說話的聲音尖利得聲嘶力竭:

“走開!走開!你們堵著我的門口,我還怎麼做生意呀,啊?”

我和父親重又挑起擔子在街上蹣跚而行,猶猶豫豫不知往哪裏去才好。我們衣衫襤樓,像一老一小兩條喪家犬在街頭茫然四顧。天空依然灰蒙蒙,雨水依然又細又密。

酸痛和寒冷繼續肆無忌憚地在我的全身各個細胞蔓延,細雨把我的肩上的木炭澆得越發沉重了。我終於沒有守住丹田裏憋了很久的那一口氣,泄氣的一刹那,眼睛裏有一股熱流奪眶而出。

我終於無聲地哭泣了。

我把擔子撂在了當街抽出扁擔墊在地上坐了下去。視線裏一再出現的父親腰間的晃晃悠悠的酒瓶子也逐漸朦朧直至完全消失。

好像過了很久,我的眼前驀然間有一隻手抓著我很熟悉的父親的酒瓶子。我抬起頭,看到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的臉,每一道皺紋裏像銅鏽般鑲滿了黑色的炭灰。我生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父親的臉。

父親的形象對於我曾經是那麼的陌生和遙遠。我把記憶深處全部的關於父親的印象拚湊起來,隻拾得這樣的一副圖畫:我的父母進行完一場昏天黑地的爭吵之後,母親躺在房間的床上咽咽地哭泣,我的父親抱著他的酒瓶子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大口大口地喝著悶酒,臉色無比得陰鬱。我總是依偎在祖母的懷裏遠遠地看著這個被我稱作父親的中年男人,心裏充滿驚懼。

“喝一口吧,驅驅寒。”父親說。他的青筋突出的手仍然橫在我的胸前,掌中酒瓶子裏的液體仿佛在向我召喚般微微晃蕩。

我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猛然間抓住一根救命草,接過酒瓶子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的暖流從我的喉嚨向四周擴散,我全身打了個冷顫。我仰起臉舒了一口氣,看到天空昏暗如常,細雨淅瀝依然。

父親與我麵對麵地坐在地上,他接過酒瓶子喝了一大口後又遞了過來。我們就這樣一人一口交替著在大街上喝起了酒,旁若無人。偶爾有汽車從我們身傍呼嘯而過,雖然近在咫尺,卻仿若遠在天涯。

我們這對衣衫襤褸的父子,這對恍恍然如一老一少兩條喪家之犬的父子,在一個細雨紛飛的冬日裏,坐在古老縣城的某一條街道上你一口我一口旁若無人地用同一個酒瓶子喝酒。身旁撂著兩擔挑進城的被雨水浸得晶瑩剔透的漆黑木炭。這一幕許多年以後在我的記憶裏仍然清晰如昨。

我的父親在喝酒時一直沉默無言。他的形象和行為舉止在我的眼中漸漸地明朗和清晰,我悲哀地從中看見了我自己將來的影子,我無奈地發現我將重複著我父親走過的每一個腳印,這種發現使我驟然間既驚恐又茫然。

當我喝完最後一口酒後,父親接過他視同寶貝的酒瓶子鄭重其事地掛在腰間。他開口說話的聲音是那麼的蒼老而遙遠,拂過我的耳膜時就像天空中冰冷的細雨滑過我的臉龐。

“如果你不想重複像今天一樣的日子,就回到學校去吧。挑五十斤重的擔子就流眼淚,證明你不是塊賣炭的料。”父親說完抬頭望天,若無其事地仿佛在查看天氣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