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父愛如酒,醇香裏潤澤了我們的一生(3)(2 / 3)

可以說,是父親的酒瓶子和他最後的那句話改變了我的人生方向。或許是我害怕我將來的影子與今天的父親的形象重迭,我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重複我父親走過的每一個日子。我次年真的回到了我久已熟悉的課堂。

順便說一句,那個雨天的木炭我們最終還是沒有賣出去,寄存在城郊的一家鐵匠鋪子裏,我們空手而回,那個寒冷的雨天也讓我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饑餓。

許多年以後,我已經大學畢業在沿海的各個城市裏穿梭。有一年的春節我回到了我久違了的家。我的父親已經是一個十足的老頭子了,我看到他時他縮在牆角眯著眼睛曬太陽,旁邊赫然擺著一根拐杖和那個我熟悉卻又久違了的酒瓶子。多年前的那個陰雨冰冷的冬日坐在縣城的某個街頭喝酒的場景曆曆在目。當我情不自禁地向父親索要那個酒瓶子時,沒想到卻遭到了父親的儼然拒絕。他說話的聲音比多年前更蒼老和無力,猶如一刀砍進一根朽木般沉悶和無奈:“你的生活裏現在不需要酒。”父親歎了一口氣,“這個酒瓶子,就讓我帶進棺材裏去吧。”

賈平凹

一推門,父親在那裏悄悄流淚,趕忙裝著眼花了,揉了揉,和我說話,我心裏愈發難受了。

我在城裏工作後,父親便沒有來過,他從學校退休在家,一直照管著我的小女兒。我的作品從來沒有給他寄過,姨前年來,問我是不是寫過一個中篇,說父親聽別人說過,曾去縣上幾個書店、郵局跑了半天去買,但沒有買到。我聽了很傷感,以後寫了東西,就寄他一份,他每每又寄還給我,上邊用筆批了密密麻麻的字。給我的信上說,他很想來一趟,因為小女兒已經滿地跑了,害怕離我們太久,將來會生疏的。但是,一年過去了,他卻未來,隻是每一月寄一張小女兒的照片,叮嚀好好寫作,說:“你正是幹事的時候,就努力幹吧,農民揚場趁風也要多揚幾鍁呢!但聽說你喝酒厲害,這毛病要不得,我知道這全是我沒給你樹個好樣子,我現在也不喝酒了。”接到信,我十分羞愧,發誓便再也不去喝酒,回信讓他和小女兒一定來城裏住,好好孝順他老人家一些日子。

但是,沒過多久,我惹出一些事來,我的作品在報刊上引起了爭論。爭論本是正常的事,複雜的社會上卻有了不正常的看法,隨即發展到作品之外的一些鬧哄哄的什麼風聲雨聲都有。我很苦惱,也更膽怯,像鄉下人擔了雞蛋進城,人窩裏前防後擋,唯恐被撞翻了擔子。茫然中,便覺得不該讓父親來,但是,還未等我再回信,在一個雨天他卻抱孩子搭車來了。

老人顯得很瘦,那雙曾患過白內障的眼睛,越發比先前滯呆。一見麵,我有點慌恐,他看了看我,就放下小女兒,指著我讓叫爸爸。小女兒斜頭看我,怯怯地剛走到我麵前,突然轉身又撲到父親的懷裏,父親就笑了,說:“你瞧瞧,她真生疏了,我能不來嗎?”

父親住下了,我們睡在西邊房子,他睡在東邊房子。小女兒慢慢和我們親熱起來,但夜裏卻還是要父親摟著去睡。我叮嚀愛人,把什麼也不要告訴父親,一下班回來,就笑著和他說話,他也很高興,總是說著小女兒的可愛,逗著小女兒做好多本事給我們看。一到晚上,家裏來人很多,都來談社會上的風言風語,談報刊上連續發表批評我的文章,我就關了西邊門,讓他們小聲點,父親一進來,我們就住了口。可我心裏畢竟是亂的,雖然總笑著臉和父親說話,小女兒有些吵鬧了,就忍不住斥責,又常常動手去打屁股。這時候,父親就過來抱了孩子,說孩子太嫩,怎麼能打,越打越會生分,哄著到東邊房子去了。我獨自坐一會兒,覺得自己不對,又不想給父親解釋,便過去看他們。一推門,父親在那裏悄悄流淚,趕忙裝著眼花了,揉了揉,和我說話,我心裏愈發難受了。

從此,我下班回來,父親就讓我和小女兒多玩一玩,說再過一些日子,他和孩子就該回去了。但是,夜裏來的人很多,人一來,他就又抱了孩子到東邊房子去了。這個星期天,一早起來,父親就寫了一個條子貼在門上:“今日人不在家”,要一家人到郊外的田野裏去逛逛。到了田野,他拉著小女兒跑,讓叫我們爸爸、媽媽。後來,他說去給孩子買些糖果,就到遠遠的商店去了。好長的時候,他回來了,腰裏鼓囊囊的,先掏出一包糖來,給了小女兒一把,剩下的交給我愛人,讓她們到一邊去玩。又讓我坐下,在懷裏掏著,是一瓶酒,還有一包醬羊肉。我很納悶:父親早已不喝酒了,又反對我喝酒,現在卻怎麼買了酒來?他使勁用牙啟開了瓶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