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父愛如蟬,不便問,不便說,隻能悟(3)(1 / 3)

就這樣過了二十來天,我家的窗台上晾出了29條蜈蚣。我反複用尺子量過,5寸以上長度的有17條,三四寸長的有12條。這麼說來,可以賣9塊2毛錢了。隻要父親再捉兩三條蜈蚣,我那10塊錢的補課費就有著落了。一家人正為即將到來的勝利高興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午飯後,生產隊出工的鍾聲都響過了,父親還沒回來。母親不放心,就與我一起去村後的破廟找父親。我們走到破廟才發現,父親倒在亂磚堆中,已經昏迷了。我和母親嚇得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地抬起父親往公社衛生所跑。醫生一檢查,說父親是摔傷的,左臂已經骨折了,得住院。原來,父親是在殘壁上捉蜈蚣時一腳踩空,從牆上摔下來的。

當天下午,父親就蘇醒了,一醒過來,就嚷嚷著要回家,他仍是那句話:「這點傷沒事,我不能躺在醫院裏糟蹋錢。」但這一次,無論他怎麼嚷嚷,我和母親都沒放他走。

但是,第二天,趁我和母親沒注意,父親還是從衛生所悄悄溜了出來,跑回了家,無論我和母親怎樣勸說,他也不回衛生所去,他說,反正手臂已經上了夾板,不礙事了,不用再花那冤枉錢。

父親的手臂兩個月後總算基本痊愈了,這是我備感慶幸的事情。但我最終沒能進那個英語補課班,因為那29條蜈蚣,都被我賣掉作為父親的醫藥費了。

父親

黃方國

父親伸出頭來,一臉的幸福,他說:“兒啊,爸算是村裏最有福氣的人了。”說完,抬手抹著眼圈,憨憨地笑著看我,我霎時百感交集。

父親是3天前的一個下午到家的,當時無人在家,他擱下背篼蹲在門口抽葉子煙。樓上的張婆以為是流氓,嗬斥他走開。我向父親求證此事時,他像犯了錯的孩子,局促地搓著雙手,目光遊移,囁嚅著說:“下次,我一定穿得周正一點兒。”

家裏不寬敞,我們把父親和兒子安排在一間屋裏。父親進屋不久,我就聽見巴掌落在臉上的“啪”聲,開門一看,見兒子正大吵大鬧:“你髒,你髒,不準你親我,滾出去。”我對兒子動了武,妻子對我怒目而視。父親垂著手,呆呆地站在一旁,這一夜很晚還聽見父親輾轉反側的聲音。

次日早晨,妻用不友善的腔調對父親交待:“茶幾上有好煙,有煙缸,別抽葉子煙,別亂抖煙灰。別動音響,別動氣灶,別動冰箱,別動電視……”父親謙恭地說:“叫我動,我也動不來的。”中午我倆回來,看見滿地的水,父親正蹲在地上,拿著帕子,手忙腳亂地擦地板。妻子一甩手進了臥室,“砰”地一下關了門。父親便立即又像做錯了事一般,不知所措起來。

下午下了一場小雨,下班回來不見父親。父親回來時,濕漉漉的頭發搭在皺紋堆砌的額頭,鬆樹皮一樣的手提著一個塑料袋。他鞋也沒有脫就進了屋,妻子“哼”了一聲,又進了臥室。

父親說:“我去買東西了,不會買,也不知你們缺啥,就琢磨著買了這些。”

父親說:“蜂蜜治胃病,你記著,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她是用腦的人,核桃粉補腦。孫兒胃口不好,瘦,就給他買了健脾糕,吃了開胃。”

父親最後從貼身衣兜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說:“這5000塊錢是我賣雞賣豬攢的,都攢3年了。我用處不大,你拖家帶口的用得著,拿著。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有空就回來,看看你媽的墳,你爺的墳,沒空回來,爸也不怪你,你們忙,單位紀律嚴呢!”說完父親笑了一笑,摸出葉子煙,正要點,可能想起了妻的交待,又揣了回去。

父親執意要走。怎麼留也不行,我決定叫輛出租車送他回去。

一生都沒坐過小車的父親不知怎麼打開車門,他的手在車門上東摸西摸,一臉尷尬。我上前一步,彎下腰來,打開車門,侍候父親坐進車,再為他關上車門。父親伸出頭來,一臉的幸福,他說:“兒啊,爸算是村裏最有福氣的人了。”說完,抬手抹著眼圈,憨憨地笑著看我,我霎時百感交集。

活在世上,活在城裏,活在官場,我在許多人麵前彎過腰,為許多人開過車門,但從沒有為父親彎腰開過車門。父親是農民,我是幹部,父親是莊稼人,我是城裏人,父親這輩子已無法超越我們的高度,但我們有今天全仰仗父親的奠基。父親為我們彎了一輩子腰,吃了一輩子苦,操了一輩子心,人到老年依然念念不忘為子孫分擔憂愁。但我們呢?給了他那麼多不敬,僅僅為他開一次車門,就叫他心滿意足,淚流滿麵。那一彎腰,對父親來說,是一種孝道和良知,對我來說,是向您及天下所有像您一樣的父親乞諒和深情致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