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是氈匠,來我家時,我仍是身在放牛心想念書,一肚子不痛快。三叔聽後要我跟他去氈子。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擔水、燒水、掃地、倒垃圾等我都主動做。我當時個子矮,人們說我是個碗大的氈匠,但幾乎都說我應該念書。三叔對我很滿意,說我“寧可身吃苦,不讓臉吃苦”,記賬、算賬很利索。這些話也都傳到了父母耳朵裏,他們對我失學更加無奈和後悔。1956年春,我又回到了竹拉沁小學上三年級第二學期。媽媽說: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你就一直念下去。
1958年冬,給生產隊放羊的父親大口吐血,醫生說是肺結核。扛不過去,注射了幾支鏈黴素有了好轉,但實在沒錢繼續治療了。為了相互照應,1959年春節後,二叔將我們一家遷到了他所在的村子。父親一直在病中,兩歲的小弟弟也夭折了。就在這樣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媽媽仍支持我到五原縣一所農村小學讀六年級最後一學期。高小畢業,我覺得難以再上學了,生產隊也希望我回隊裏當會計。可學校決定保送我上初中,我又在媽媽的力主下跨進了五原縣第一中學校門。
三年困難時期,班裏同學多數離校了,而媽媽則說再苦也要念下去。1962年,我要初中畢業了,全地區僅招三個高中班。我準備回家務農,照顧父親,隻是由於我任班團支部書記,班主任是體育老師,常外出,就要我領著全班同學複習。為了穩定人心還要我也參加考試。讓我沒想到的是竟被杭錦後旗第一中學(今奮鬥中學)破格錄取了,離家240裏路。
還在猶豫的時候,媽媽說話了:讓你念就念,反正有媽兩隻手。媽媽一年掙100多個工,父親身體稍好時就給隊裏放羊或給場院下夜(打更),也能掙百十來個工。可所有工分加起來也不夠四口人的口糧錢。這一處境逼出了媽媽新的勞動本領:縫皮衣。1963年寒假回家,我看見媽媽正坐在炕上縫皮衣。她瘦了許多,臉色很不好,我鼻子不由酸了。媽媽看見我後卻立刻精神了起來,一邊說“我的兒子回來了!”一邊放下針線起身下地。原來,媽媽入冬後感冒就未斷過,除了咳嗽有時還頭疼,而且一頭疼就吃不進東西。她吃上個止痛片,躺下歇一會兒就又坐起來縫皮衣。
1965年夏,我要高中畢業,可父親又犯病吐血了。上完課後,我借了同學家裏一輛自行車,一天騎了240裏路趕回家。父親到公社衛生院打了幾針,躺幾天已好了。公社領導對我家的處境很同情,建議我畢業後回公社辦農業中學,既可增加收入也好照顧父親。我回學校後和班主任老師講了情況。他對我的家境和心情既同情也理解,但還是很認真地說:你一定要參加高考。
得知考上了北京師範大學政教係,我原本踏實的心又忐忑起來。回家跟父母、弟弟一說,全家又喜又憂。考上了大學,又是首都的大學,怎能不高興?但也確實很為難。且不說父親有病,家裏生活困難,連我去北京上學的衣服和路費也沒有啊!更何況公社正籌辦農業中學,有意讓我負責。這是個可按月拿工資的工作,對於當時的我無疑很有吸引力。第二天,我和媽媽趕著驢馱著一口袋小麥去加工麵粉。她突然問我:“上大學要幾年?”我說5年,媽媽斬釘截鐵地說:“你去上吧,咱再窮5年!”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但感覺到這是媽媽考慮兩天後的“決定”。我覺得眼前亮了。媽媽將我秋天穿的外衣縫補了一遍,買了袋染料染了一下,“統一”了顏色。縣文教科補助了路費,信用社貸了款,我帶了25元錢踏上了赴京上大學的路程。
媽媽的很多地方口頭語一直銘記在我腦海中,如我從記事起就聽她常說:“鞋新鞋舊利落點兒,窮來富個質骨點兒”,意思是鞋不論新舊都不能走樣,人不論窮富都不能沒有骨氣。媽媽說,咱現在窮,吃糠,吃野菜,穿得爛,挨餓受凍,但咱在家裏,老有老樣,小有小樣;在家外,地分高低,人分老幼。咱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對誰,分裏外,知好歹;咱無理的不做,反胃(受欺負)的不吃……這樣,咱就甚時候也是個有模有樣的人。
媽媽這樣“說人”,也這樣“做人”,且天長地久。在家,媽媽總是先人後己、尊老愛幼。在家外,她確信世上好人多,凡走過的地方都有很好的朋友。她常說,咱給人家初一,人家才可能給咱十五。媽媽是個愛憎分明、疾惡如仇的人,她既敢於據理抗爭,又知恩圖報,特別看不起和痛恨那些恩將仇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