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主席用鉛筆在漢江上遊至下遊畫了許多杠杠,每畫一個杠杠都要問:從這裏開始行不行?林一山說:這些地方都有可能性,但要實地考察研究一下,看哪個方案最好。當主席的鉛筆指到丹江口一帶時,林一山說:這裏可能是最好的位置。

主席停下來追問:這是為什麼?

林一山說:漢江流到這裏是峽穀的終端,再往下轉為南北走向,河穀變寬,兩邊沒有高山,缺少興建高壩的條件。

主席聽完介紹,說:你回去以後立即派人查勘,資料出來即刻給我寫信彙報。

離開“長江”艦,林一山感到責任重大,立即著手組織人力下去,認真查勘研究切實可行的引水路線,然後把結果寫信上報給主席。

主席一直關注著林一山的工作進展。

說來有意思,毛澤東似乎一直對武漢這個地方感興趣。1956年6月,他又來到江城,並在長江中遊泳,還寫了一首著名的《水調歌頭·遊泳》,詞中說:“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我們能看出,主席喜歡水,且對國家的水利事業早就有了想法。

如果把調水大計比作一首歌,那麼開頭的基調是當年的共和國領袖早就定下的。

歌頭亦是源頭,是重要的起始。有了第一個音符,大歌便會隨勢而起;有了第一股水流,洪濤便會逐浪而來。

在“文化大革命”中,林一山受到衝擊,被造反派奪了權,成了閑民。1969年中共“九大”開幕前,湖北代表團到北京,主席問代表團團長張體學:林一山同誌的情況怎樣?

張體學說:靠邊站了。

主席又問:有什麼問題沒有?

張體學說:沒有大的問題。

主席笑了,說:能不能站出來啊?

在主席的關心下,林一山得到“解放”,重新拿起了為共和國的水利事業繪製藍圖的彩筆。(詳見《張體學情灑丹江口》,丹史文著)

半個世紀後,我在丹江口見到了當年的小青年、後來從長江水利委員會主任位子上退休的魏廷瑐老人,聽他講述那一幕難忘的情景,又看了新中國水利界的元老林一山及其他人寫的回憶錄,心中感動不已。一是對毛澤東主席胸懷全局,關注民生,並且深入細致的領導韜略欽佩有加;二是對林一山等專家務實的科學的直言的作風非常讚賞;三是覺得領袖和幹部之間那種親近平和的探究式的工作關係很有意思。此前這些內幕,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新鮮的。

看來,當時共和國領袖的思考和水利專家的彙報分析,很符合中國的水資源分布形勢。

後來,中國水利部發布的水資源公報上是這樣介紹的:北方的海河流域、遼河流域、鬆花江流域、內陸河流域等6個一級流域的流域麵積占國土麵積的一半,但是它們需要灌溉的麵積,占了國土麵積的65%,可它們的水資源量才占了全國的16%。所以說,中國的地域水資源情況分布很不均勻,南方水多,北方水少。

就是說,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耕地僅占全國耕地麵積的30%多,水資源卻占全國80%以上;而占全國耕地60%以上的淮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區,水資源量不足全國的20%。

這是客觀的地理情況,我們對其必須有正確的認識。

治國大計,當然要考慮全局。

4

漢江又叫漢水,它是一條美麗的河流。

國家領袖根據專家意見圈定的這條江,發源於秦嶺山中,一路流經漢中、安康、十堰、襄陽、漢口等中小城市以及幾十個縣域,全長一千五百多公裏,在武漢的龍王廟彙入長江,流進東海。漢江是長江最大的支流,也是最清的支流,被譽為“東方的萊茵河”。

十堰市以上的河段,是在秦嶺和巴山之間的峽穀中穿行。那片蒼莽的山林,雲霧布陣,雨量充沛,催生出千百條大小河流與溪溝,編織著複雜密集的罕見水網。它們眾心所向,一股一股地彙集到漢江主流中來,形成碧綠的玉帶,纏繞在山根,滋養著水濱的人民。

陝南的老鄉把漢江叫漢江河,那是一種親近自然的稱呼。人們對大海是敬畏的,因為它浩渺無邊;人們對大江是困惑的,認為它變化多端;人們對河流則是歡喜的,覺得它就在自己身邊,像個熟悉的生活中的朋友。

小時候勞動,我常從漢江邊經過,渴了,就雙手合並成凹形掬起清水暢飲,很甘甜、很過癮。用江水煮粥,味道濃鬱,爽口飽肚。把江水燒開泡茶,香氣飄散,沁人心脾。長大後離開故鄉,那種蘊滿感情的陝南富硒茶是我生活中永遠不可缺少的隨伴。雖然我也用其他地方的水來衝泡自己帶的茶葉,可香味總是感到不夠,於是我明白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

上世紀80年代初,我順著漢江的清流來到武漢,在東湖邊一個社區裏拜訪了久仰的老作家碧野先生。他是漢江的知音,上世紀60年代從北京來到湖北,在漢江上的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深入生活,寫出了《情滿青山》《丹鳳朝陽》等清新感人的文學作品。碧野先生聽說我從漢江上遊來,頓時眼睛發亮,深情地說:“漢江水好啊,北邊的黃河是堿性的,不適合飲用;南邊的長江是酸性,對人體也不好,隻有它們之間的這條漢江,是中性的,是甜水,最養人了。”碧野先生那時年近七旬,仍然一有機會就想法去漢江邊轉悠察看,他把丹江大壩、南水北調一直掛在心頭。

古代的名著《水經注》中,將神州大地的河流簡稱為江河淮漢,就是指長江、黃河、淮河、漢水。有了遠古的漢水,才有了後來的漢朝、漢族、漢語、漢字、漢文化的定名。所以說,漢江是我們祖先的生息地,我們的血液中有漢江水流淌傳脈,縷縷不絕。

今天,漢江水又一次擔當了給國家南水北調中線提供水源的任務。

5

毛澤東主席關注的南水北調,很快就列進了國家建設的議事日程。

1958年8月29日,中共中央發布《關於水利工作的指示》,指出“全國範圍的較長遠的水利規劃,首先是以南水(主要是長江水係)北調為主要目的,即將江、淮、河、漢、海各流域聯為統一的水利係統的規劃……應加速製定”。

1959年2月,中科院、水電部在北京召開西部地區南水北調考察研究工作會議,確定南水北調指導方針:“蓄調兼施,綜合利用,統籌兼顧,南北兩利,以有濟無,以多補少,使水盡其用,地盡其利。”

1958年到1960年,中央先後4次召開全國性的南水北調會議,製定了1960年至1963年南水北調工作計劃,提出在3年內完成南水北調初步規劃要點報告的目標。

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由於中國開展“文化大革命”,風雨飄搖,人心動蕩,此事便擱置下來。

1978年,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通過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興建把長江水引到黃河以北的南水北調工程”,正式確定興建南水北調工程,並提上國家議事日程。

1980年7月22日,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視察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詳細詢問丹江口水利樞紐初期工程建成後防洪、發電、灌溉效益與大壩二期加高情況。

1984年11月,《南水北調東線第一期工程設計任務書》編製完成。

1991年3月,七屆人大四次會議通過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年規劃和第八個五年計劃綱要》中明確提出“八五期間要開工建設南水北調工程”。

1992年10月12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江澤民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說:“集中必要的力量,高質量、高效率地建設一批重點骨幹工程,抓緊長江三峽水利樞紐、南水北調、西煤東運新鐵路通道等跨世紀特大工程的興建。”

1995年12月,南水北調工程開始全麵論證。

1996年3月,經國務院批準,成立南水北調工程審查委員會,鄒家華任審查委員會主任,薑春雲、陳俊生、錢正英任審查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由中央和國務院有關部委,科研設計、谘詢單位,大學,南水北調工程規劃責任單位淮河、長江、黃河水利委員會,以及北京、天津、河北、河南、湖北、陝西、山東和江蘇8省市主管副省市長、計委和水利廳局負責同誌組成,共86人,另聘專家40餘人參加專題審查工作。

2000年9月27日,國務院召開南水北調工程座談會,時任總理朱鎔基指出,南水北調工程的規劃和實施務必做到“先節水後調水,先治汙後通水,先環保後用水”(簡稱“三先三後”原則)。據此,有關方麵和部門對《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進一步做了調整和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