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江口水庫大壩的西頭,升船機旁,壩前十多米處,有一個二層小黃樓。樓前生長著法國梧桐、刺柏、柳樹、槐樹等樹木,顯得鬱鬱蔥蔥。這些樹下的草地上,大麗菊、美人蕉、一串紅等植物爭奇鬥豔,開得熱烈。不大的院子邊角,也種著四季豆、白菜、蒜苗、香蔥等蔬菜。幾隻雞在草叢地間尋蟲子吃,一派農家的生活氣息。
這個小樓住著羅秀嶙老人,他今年76歲,老伴67歲,夫婦二人在小樓裏已經生活了三十多年。
丹江口水庫大壩是軍事禁區,附近千米範圍內不讓群眾隨便進入,路口均有武警站崗,要拿著特殊通行證才能放行。
這個小黃樓算是“特區”了,我稱它為“大壩第一家”,把羅秀嶙也叫“看壩老人”。這個“看”,不是守的意思,羅秀嶙沒有看守大壩的任務,而是看著大壩修建起來,看著春夏秋冬的風霜在壩前變幻,看著通信工具由手搖電話機、撥號電話更換為現在的移動手機的過程。
我在漢江集團工會張俊科長的陪同下,乘著集團的小車,憑集團開的介紹信,才進了壩區,來到小黃樓前,見到羅大叔。
黃樓牆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邊印有“長江科學院丹江口抗衝磨試驗場”字樣,就是說,這是一個單位,屬於長江科學院的下設機構。
羅秀嶙曾是這個單位的負責人。1959年修大壩時,羅秀嶙剛從湖北水利學校水工材料係畢業,到丹江口水庫參與施工,主要搞混凝土試驗。
水利工地就是泥土大搬家。羅秀嶙的總結非常精練,他回憶當時的情景:那個時候,是人海戰術,湖北、河南兩省所屬的襄陽、荊州、南陽3個地區17個縣的十餘萬民工挑著幹糧,帶著簡陋的工具,彙集到丹江口工地上來。機械未到位,先用鐵錘鋼釺打眼放炮。沒有載重汽車,用扁擔、竹筐、小木船運載著黏土、砂石,硬是把漢江截流了。
當時那個幹勁,真大呐。10萬人三班倒,晝夜不停工。施工現場不到2平方公裏,幾萬人在一起幹活兒,從高處望下去,施工隊伍就像奔忙的螞蟻群。晚上沒有電,照明用火把、汽燈,從采料場到江邊連成幾條火龍。
10萬大軍呐,吃飯都成問題。羅秀嶙老人感歎:從周圍6個縣調集糧油,每天向丹江口運送10萬斤糧食,每年要保證4000萬斤糧食供應。那年月,糧食本來就不充足,就用紅薯抵擋,民工編了個順口溜:早上梆梆梆,中午靠山樁,晚上調個頓,還是紅薯湯。就這樣,還是把大壩建起來了。那個時代,人靠精神支撐。
大壩施工期間,羅秀嶙結婚了,在工地上找了一個本地姑娘,組成了家庭。
1978年,抗衝磨試驗場成立,小黃樓蓋起,羅秀嶙搬進來,成了長住戶。
這個試驗場一度很紅火,最熱鬧時住著十多人,還經常有外國人出出進進,英國人也把試驗室的材料拿到這兒來測試。他們進行的混凝土抗衝磨課題研究在全國得了獎,其試驗成果用在了後來建設的長江葛洲壩水庫下遊防衝板的生產中。
10年前,試驗場的業務停止了,但房屋還在,羅秀嶙以工程師的身份退休。他哪兒也不想去,仍然住在小黃樓裏,成了壩區的特殊居民。
樓頂的斜高處,就是淩空崛起的升船機,規模由原來的150噸級,也擴建到300噸級。
我問:住在升船機旁邊,危險嗎?
羅秀嶙說:全部高科技管理,沒危險。再說,也基本上不過船了。
我又問:那開閘放水,聲音大嗎?
羅秀嶙說他已習慣了大壩的各種規律。比如秋季是漢江的汛期,要開閘泄洪,響聲很大,感到房子在搖晃,就像船在波浪中顛簸,水霧升騰,連空氣都是潮的,但他照睡不誤。
除了大泄洪,其他大部分時間大壩很平靜,江流在電廠那邊的壩底悄悄流走,並不驚擾別人。住在壩前,冬天有大壩擋住冷風,夏天江麵上送來一道涼風,很舒服的。
羅秀嶙每天早晨起來打一陣太極拳,然後收拾菜地。一個星期騎著自行車進城去采購一次需用品,有時孩子們給送進來。
“現在大壩長高了,以後可能也不會大泄洪了,它會像個安靜的孩子呢。”羅秀嶙說得很有感情,因為漢江上遊水電站多了,層層攔截,庫區裏的水也要送到北京去,洪汛期的壓力也就小多了。
羅秀嶙老人已把大壩,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羅秀嶙老人的情感,代表了一部分築壩工人的情感。
第十章 襄陽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