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起造一座牆(2 / 2)

我發了個“ok”,等了一會,見寶玉再無動靜,便直奔萬能的度娘了。

向度娘討教良久,終於明白“情商”為何物。於是心裏諸般憂愁不快之外,又添一鬱悶不甘。

下班時歪歪倒倒走出單位大門,但見路旁一排排高大的法國梧桐被西風吹得掉去了最後一片葉子,赤條條地在凜烈的空氣中瑟縮,地上落葉紛飛,蓑草枯黃,一片落寞淒清的景像。緊緊裹了裹在風中飄舞的大衣,不由想起1925年8月徐誌摩寫給陸小曼的幾句詩:

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

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

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愛牆”內的自由!

“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這是何等淒美的景像,又是何等決絕的決心嗬。大觀園內昔日佳木蔥蘢,奇花爛漫,青溪瀉玉,石磴穿雲,橋下清流,林中別院,一派宜人美景,如今卻被鳳姐拆了歌台舞榭,拔了花草樹木,涸了溪流澗渠,大修樓堂館所。徐誌摩說,“起造一座牆”,鳳姐卻起造了一座座鋼筋水泥的森林。不知若幹年後,再有愛的海誓山盟,又哪裏還有滿園的黃葉、千年的畫壁可供吟詠?

又不覺想起這首詩的前麵幾句:

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

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

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

在這流動的生裏起造一座牆。

最先看到此詩,是在一書生王火名曰《濃霧中的火光》的小說中。小說很淒美,革命+戀愛的模式。對革命自是不感興趣,對女主角的戀愛卻大有共鳴,她時時吟哦的徐誌摩的無數詩篇,讀來竟如自己心窩裏掏出來般的熨貼,就此不知不覺記住了。

“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在這流動的生裏起造一座牆”!滾滾紅塵中,我們都那麼孤獨悲涼,淒淒切切,如斷線的風箏不知會飄到哪裏。我們有什麼可以救自己?也許,躲進愛的懷抱裏是自救之一途。可是,愛那麼縹緲,那麼脆弱,那麼若有若無,那麼若即若離,豈能蕉衣似的永遠裹著你的心,又豈能有純鋼似的強?

“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冷不防,四句詩幽靈般閃了出來。電光石火間,對寶玉的“小生隨手亂轉,姑娘切勿多心”也懷疑起來。也許,所有的愛,再“純鋼似的強”,最後都會演變成“縱有歡腸已似冰”?

站在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流著淚呆了半晌,終於坐了車回園子了。

回到家裏才靠在榻上,王夫人又來了。客套幾句後,終於提起房地產大亨的事來,說這家子對我極為滿意,等我身子將息好了,過些日子就安排見麵。

看著王夫人不由分說的威嚴麵容,不覺想起前兒接從京中到金陵講學的賈雨村時見到的一幕:一中年婦人麵容焦躁地看著顯示航班情況的電子公告牌,麵前卻有一個約八九歲的小男孩,哭泣著對她仰頭訴說著什麼。小男孩生得並不特別俊,卻極無辜可愛,他的母親(想來那婦人就是他母親了)身材高挑身板筆直,貌不甚美但極嚴正。小男孩淚流滿麵地訴說著,他母親卻隻顧看著電子牌,一些兒也不理他。看著這個小男孩,淚水不覺要湧出來,真想馬上去擁住他,安慰他不要傷心。又想,如果這是我的孩子,我怎舍得他如此難過?我定會緊地抱住他,告訴他媽媽愛他,無論他有什麼錯誤都原諒他。心痛難耐地看了一會兒,那婦人理也不理地走了,那孩子便又哭著追蹤而去,一會兒兩人在人群中便不見了蹤影。

那個小男孩哭泣著,追蹤著,可憐巴巴地眼望著母親,他多麼想要母親給他一點愛啊,可她不給他。

我也多麼像那個小男孩啊,眼巴巴哭泣著站在王夫人麵前,哀求著一點點的愛,可是她不給我。

又想起平時對寶玉,時時愛使小性兒,常令他摸不著頭腦,坐臥不寧。“我有許多愛,想要給你,可是你不要!”白瑞德對郝思佳說。寶玉也會如此對我說嗎?“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這是寶玉對低情商的我的回報嗎?

人生,人生為何終是這樣陰差陽錯啊,你想要的,總是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