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紅壤上的老茶樹長出了新芽
這一片新綠來到老武昌府的春天
在江夏鹹寧蒲圻和崇陽
還有湖南臨湘和江西修水的丘陵上
老茶樹的嫩芽年年這樣渲染著數省的春天
鬆峰山下的羊樓洞鎮從此夜夜燈火通明
數縣賣新葉的茶農來了滿口蔥蒜味的老西來了
精瘦的廣東商人來了老毛子俄羅斯人也來了
在這裏買進新葉
南人在這裏加緊製造生活的白銀壓製磚茶
磚茶是牧民和洋人渴望的烏金
是北方膻腥之地的腸胃有賴蕩滌的湯水
可以換馬牛羊甚至女人
磚茶之路每年從羊樓洞的春天開始
這裏的少女和女人忙碌著在篾盆裏揀葉
漢子在屋裏炒茶壓茶製作磚茶的頭麵二麵和三麵
然後把這三麵雙向對稱壓緊做成方磚一做經年
羊樓洞的泉水有三道天天流著一個川字
所以這磚茶就叫川字牌
外封白紙標明川字裝箱從羊樓洞出發
裝上咿呀的雞公車
獨輪把鎮上的青石碾出深達數厘米的槽痕
一路在暮春中行進陸路來到新店鎮
卸箱裝船由蟠河入黃蓋湖再入長江
夏天來到漢口鎮交貨換船
往東走沿長江到上海換海船出海去英國
在歐洲市場叫HANKOWTEA
往西北走經漢水到老河口鎮換陸路
裝車到河北西口交貨
磚茶得以在蒙古上市在恰克圖上市
經中亞在俄羅斯上市
一瞬已是深秋
雪花在磚茶煮開的碎青葉中飄著白
在教堂晚禱的鍾聲和壁爐邊的人聲中飄著白
在貴族的藝術沙龍中飄著白
一年似乎就這樣過去
而磚茶所經之途不知道有多少人途中倒斃
有多少人在盤剝爭鬥算計
多年以後我為磚茶行進的地理著迷
為大地春天的分泌物著迷
在鬆峰山下輕煙淡靄中的羊樓洞鎮
繼續看三道泉水麵無表情流著那個川字
遙想一塊塊茶磚在北人和洋人的肚腸中
築起的商路或者長城
不忘在家裏收藏幾塊老茶磚
像珍寶著老家的少女在揀茶中失去的青春
像珍寶著已被歲月銷蝕的白銀
或者留住似乎永遠也無法洗清其罪孽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