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圻縣搬運站不過是我心中的某個地方
甚至可以說它是虛擬的沒有
存在過的時間為1976年到1985年
顯然這段時間不過是一堆撕去了的舊日曆
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即將講述的搬運站也幾乎沒什麼人可以
為我作證我隻能安於我的孤立
講我以為如此的真實的故事
有如追憶一個剛做完不久的夢
搬運站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都是我沒吃過的
饅頭花卷酸菜包大肉包
四兩一缽的蒸米飯粉蒸肉蛋花青菜糊湯……
有時天還沒亮饅頭還沒蒸好我就跑到食堂裏麵去了
看師傅們抬開雙人床大小的蒸籠蓋子扯開上麵的棉紗罩
把甑中一排排熱氣騰騰的早點搬下來
中午和下午打飯的時候楊華阿姨總微笑著
多給我一勺子不要錢的蛋花青菜糊湯缽飯快吃完時
缽底泡著硬飯的剩湯汁有一種特別上癮的回味
食堂的羅師傅隻有七根手指左手缺食指和無名指
我時時看到他右手拿刀整個左手
像隻用了一根中指摁著蘿卜或者土豆
在大木砧板上飛快地切著有時聽到他
右手用力在砧板上剁肉骨頭的咚咚聲
搬運站的早晨是喧鬧的熱烈的
手扶拖拉機發動的聲音驢騾馬的叫聲
地上是花花綠綠的柴油漬
還有驢馬拉出的冒著熱氣的糞便
我上學可以不用走路
搬運站的每一台拖拉機後麵可以綁定五六輛板車
排成一隊出發我隨便坐上一輛去車站小學方向的板車
在蒲圻糧站的倉庫那裏跳下來就行了
坐在板車上很神氣搬運工盤腿端坐在板車的前方
我坐在他後麵左右兩邊的黑膠皮車輪不停地旋轉
車輪滾滾的
有時候中午吃完飯我到食堂門口
聽劉師傅端著一碗燒酒給大家唱京劇
他一個人坐一把靠背椅在中間旁邊的人圍著
坐在長條凳上或者站著
他端著酒碗的手勢像李玉和
臉上表情豐富擠眉弄眼的
旁邊的人夾著遊泳或者大橋牌紙煙
有的張開嘴露出發黃的牙齒
然後他們累了走進搬運站的大禮堂
各人找自己中午休息的長凳把寬邊草帽蓋在臉上睡覺
還有的人喜歡在外麵的樹陰下扣著草帽睡覺
這一群渾身都是力氣的搬運工除了酒瘋子楊更生
都是快樂的他們中午聽戲吹牛(蒲圻話叫日國)
下班後洗澡搬運站的澡堂在食堂後麵
有一間屋是水泥池子幾十個人在裏麵搓澡
池子很深我有時要趴在父親的背上才能不沉下去
外麵還有一個露天澡堂有幾十個用水泥砌成或圓或方的小澡盆
有的有水龍頭有的沒有就用一個別處牽來的黑膠皮水管
衝池子倒水洗澡
這些脫光了衣服的男人雙手邊搓出身上灰線頭一樣的汗垢
邊開著下流的玩笑講故事
在澡堂我知道了程麻子是放簰的高手可以從陸水水壩開始
把一隊長簰一個人放到幾十裏外的陸溪口上輪船
水路上還可以喝下兩斤燒酒
他們拉板車不僅要力氣也要技藝
上坡的時候要把重心放低順著向上就省力
下坡的時候板車扶手抬高或者壓低要有感覺
搬運站在一座小山上山下的路就是一個高坡
我有時看到黑子在板車下坡的時候
身體一跳一跳雙腳打開在空中滑著步子兩手放開了扶手
然後又雙手猛壓一下扶手像在舞蹈
板車就這樣到了平地
周日的下午民兵連長樂恭武
就帶著大家列隊胸前掛著彈袋肩上扛著半自動步槍
練操搭好靶子對著山下京廣鐵路那邊
瞄準最神氣的是那個機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