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個人的經驗不上升(1 / 1)

〇夏宏●黃斌

〇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寫詩的?

●最早寫詩,可能是小學三年級吧,寫那個“學習雷鋒好榜樣”,一口氣寫了四段,然後老爸還表揚了我。後來再寫詩是從八三年開始,在讀高中的時候,父親和葉文福、饒慶年有交往,八五年我父親還讓饒慶年給我改詩。那時候覺得寫詩是很過癮的一件事。當時的成果之一是寫了一首《我拉板車的父親》,八四年在葉文福、饒慶年舉辦的蒲圻詩會上得了一等獎。還有一首《夢李白》,八六年我在武漢高校的一次詩會上朗誦過,得了第二名,嗬。現在一想,葉文福是一個很有力量的形象,後來他見到我總用蒲圻話叫我“仔嘢”,像父親看到兒子那樣叫。他的英雄情結很強,還對我說當時是我影響了你,我就是你的精神上的父親。前年我和他聊天,我說您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詩人形象,但是作為後輩,我不情願做您那樣的詩人,我情願去做一個學者,我寫詩隻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寫,不是您那種占有一切的詩人形象。饒慶年就很小巧,錦心繡口,寫的東西很細膩、光滑,像岩石上的青苔。他在詩歌技巧上還是比較先進的,當時台灣的新詩影響了他,再加上中國古典詩歌。他是我詩歌的又一個來源。他們都是我啟蒙式的老師。

〇多大開始練毛筆字的?

●七歲。我從新店到蒲圻玩,父親就給我一支毛筆,我哥哥、姐姐、弟弟他們也有,每個人一支筆、一瓶墨、一本字帖,就自己去練吧。堅持寫到現在的隻有我了。

我們新店鎮的人都很驕傲,明清到民國,那裏在蒲圻算是很富庶的,文風很盛,出了不少秀才。他們也認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有這種民風在那裏。我父親雖然隻讀到高中,但他認為自己是個知識分子,跟人談藝術,談京戲怎麼欣賞。

〇後來上大學,是一個關鍵的轉折時期吧?

●上大學以前,讀中國傳統的書和西方的詩比較多,比如郭紹虞主編的《中國曆代文論選》,比如葉文福引導我去讀前蘇聯的詩歌,為了寫詩去學習。其實沒有讀出所以然。

真正的思想啟蒙,還是在進入大學以後。在大學裏聽了一門課,《純粹理性批判》,發覺理性的東西一下子就上來了。其實在軍訓的時候看了弗洛姆的一本《超越幻想鎖鏈的彼岸》,理性的門已經打開了。軍訓回來又買了傑姆遜的《後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聽中哲史、西哲史,讀存在主義、弗洛依德、現象學……還有張誌揚老師。很典型的思想啟蒙,以前受到的影響慢慢淡了,開始建構一種個人的知識。

〇參加工作之後呢?

●從九零年到九八年,哲學占了主流,詩歌也寫得很理性。九八年以後寫老家、老城區、過年、風俗……又開始“回歸”了,不知不覺又回到蒲圻去了。

當時有了互聯網。我那時編時事版,可以說是報社最早的網民,現在還記得當時用14.4K的“貓”,要看張成人圖片,半個小時圖片才打開到這兒,不下去,急死了,嗬。

〇接觸了互聯網後,你卻開始回歸。閱讀和寫作還發生了哪些變化?

●一個關鍵詞:個人的承擔。我就此寫了一組詩,包括《一個人的武大》這樣的;寫了《到蘇州撫摸水》,《夜謁明孝陵》,《長跪在杜甫墓前》……當時,如果一下子投入到互聯網,可以體驗網絡化生存啊,比如七十二小時不吃不喝,那是很狂歡的。於是想刹車了,太快了。

〇通過什麼回歸?

●回到具象,回到具體的地點。最後就回到中國的“象”了。這些讓我感到踏實一些,有安穩感。跟著速度狂奔的時候,沒有重量了。零四年寫的《對個人的承擔》裏,有這麼一句:一個具體和另一個具體一樣具體,這就是奇跡。三個“具體”。

零四年八月份以後開始寫博客。到父親去世後,博客就寫得很多了。

〇從零五年開始,你大量地寫到老家、青少年時代的生活,到底想回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去?

●是想用文字構建自己的一個底盤,底色的、根性的東西。可以讓自己不發瘋,能夠很好地應對日常生活。寫這些,首先是自我滿足,然後期待能在文字裏把這個家園留下來。

〇有沒有給家鄉重新命名的意圖?

●不敢。在作品裏,她已經不是空間地理或者行政區劃上的現赤壁市、原蒲圻縣了,她是屬於個人的。我對代言是非常警惕的,堅持不上升個人的經驗,守住自己,不波及別人。

〇不上升個人的經驗,你怎樣能做到?

●我隻寫我看到的、身體所經驗到的,或者回憶裏還留存的,聽說的蒲圻我都還沒寫過。現在我寫詩歌都是寫身體在場的,參與其中了的,不像做學問那樣,把什麼東西作為研究對象而去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