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常,更日常些(1 / 1)

〇夏宏●黃斌

〇為什麼對漢字這麼敏感?你在筆記裏談到很多漢字神奇的發生意義,我的理解是,這不隻是就漢字來談漢字。

●這裏麵有其他的一些訴求。我體驗到裏麵保留著人當初的行為方式、生命體驗,包括思想情感。比如妥帖的“妥”,一隻手撫摸到一個女人。隻有用手的體溫去撫摸一個女人的時候,那個女人才有所回應的,覺得安寧。很多東西可能已經失傳了,若認真去考究一番,還能找到一些蹤跡,比如這個“妥”字,我就找到了當初的一點蹤跡。為什麼不是手撫摸在一個男性的身體上才是“妥”呢?這裏麵是有東西的。

〇去用就夠了,為什麼要去追溯、破析一個漢字的起源和意義的發生?

●福柯可以去做知識的考古,為什麼我不能去做漢字的考古呢?這個惟一的還保持著象形特征,保持著人的活動內容,包括人的肢體形象的漢字,離我這麼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去思考它一下呢?

〇對漢字的追溯與思考,對你的詩歌寫作產生了影響嗎?

●有一定影響吧。弄了一段時間的漢字分析以後,寫詩的時候,一個字擺出來,和它當初的意義差不多,有這樣的體驗。一些具象的東西出現了。

〇你寫日常之詩的時候,有時還是喜歡用概念來表達。比如那首《人民考》,裏麵有大詞,裏麵沒有出現很具象的詞和人,比如“城市之外是鄙野”,“城市”和“鄙野”對舉都是大詞。

●這首詩其實是受啟於侯外廬先生的《中國思想史》第一卷。

〇有時你有意地用一些很日常的口語來反抗、消解概念性的表達,比如《武昌城曾經的月光》中“黃鶴樓上一把大火/雞巴毛都被燒了精光”這樣的。近兩年你的不少詩歌文本,接近口語,可以當作隨筆來讀,但是以前,你的詩歌追求與日常相陌生而產生的抒情意味,和日常拉開距離。這裏麵有著詩學觀念的轉變吧?

●以前寫詩很難,現在變得容易了,越寫越多。以前為了寫一首好一點的詩要否定許多開口的辦法,現在就這樣開口算了,現在好像沒尺度了,興之所致。

〇不,我以為日常化是你的一個重要尺度。延展來說,詩歌,或者詩意,對你來說是一種日常化的存在,寫作的頻率越來越開,現在你是像寫著日記一樣寫詩歌。這是否是在追尋詩歌的真實性?

●常常就是一種日記式的,切合自己。以前寫詩感覺挺崇高的,挺認真的,精雕細琢的,把哪個字放上去,在哪裏轉行、分行,都是很講究的;現在寫詩挺快感的,一句話中間不轉行了,到底。

〇像《蒲圻縣搬運站》那麼長的一首詩,完全可以當分了行的散文來讀。以前你寫中國傳統的意象,在語言上是經過提煉的,像煉油一樣,近年來你的詩歌中,一些“廢話”出現了,比如寫母親的那首《敬惜字紙》中,“別人都叫她但老師,但是的但”。越來越像是一個人在說話,即使他抒情,也竭力把情感稀釋到日常語言中去。這和在題材上多選擇寫日常的現象、人物、事是一致的。

●“但是的但”這樣的句子,和日常生活是完全契合的。但是,《蒲圻縣搬運站》那樣的詩歌,寫了十年間的經曆,像壓縮餅幹。一方麵是壓縮餅幹,一方麵要接近身體在現場時的感受,糅合在一起了。

〇以前在詩歌中在不斷地直接拔高意義,現在卻是在降。

●現在和個人的關聯多一些,對讀者說話的語調少了。

〇你設立了怎樣的讀者?

●以前總是覺得寫給朋友看,或者給詩歌刊物看的,要寫得漂亮。現在有句子蹦出來就寫,也不考慮什麼轉行了。以前二十年也沒有這兩年寫的數量多。

〇你的寫作速度很快了,有時每天一首,或者一個星期幾首。開始我的理解是激情爆發,有一種創造力的衝動。現在我不這樣理解了,這和激情的關係不是太大,你好像是越來越向自己的日常精神生活靠近了,似乎更切近日常生活中的那個黃斌。筆記體的《老拍的言說》是一種刻意為之的寫作,而詩歌是像呼吸一樣在寫,像呼吸一樣平常。突然想到卡夫卡的寫作,他像咳嗽一樣,用力把它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