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說:“你來得好,這裏正需要文學創作人員。去年4月在漢口旋宮飯店見到你,就想勸你畢業後分到丹江口工地,沒想到你果然來了。”
常懷堂忙說:“老師,上帝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在您身邊好好學習。”
“哈哈,我正好多個幫手。”碧野十分高興地問,“分配到工程局哪個部門?”常懷堂說目前暫時在工程局社教工作團物資處社教工作隊,繼續參加“四清”運動。
碧野雖是一位老革命、全國著名作家,可他在工地體驗生活,從不要任何特殊照顧。每天一日三餐,在澆築團職工食堂同大夥一起排隊買飯菜。他對食堂做的鍋貼饃特別感興趣,給該饃又起了一個“鞋板饃”的名字。
一天中午1點半左右,常懷堂吃過飯去找碧野,門衛說:“他回來晚了,食堂關門了,他到旁邊丹江飯店去了。”常懷堂到丹江飯店,碧野說:“很遺憾,今天中午沒吃上‘鞋板饃’,隻好來這裏吃碗麵條。”吃完麵條又說,“上午在工地采訪還沒完,我得趕緊去。”說著,他就朝前方工地走去。
但這個創作周期還沒有結束,“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碧野被關進“牛棚”,4根肋骨被打斷。
1975年,碧野重回丹江口體驗生活,當地的幹部和群眾聞訊後自發來到火車站迎接他。這一次,碧野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從頭開始創作那部小說,並且此後堅持每年到丹江口居住一兩個月,繼續深入生活。
碧野在工地采訪,不顧年歲大也不怕勞累。1975年工地上舉辦青年文學創作班,碧野在電廠體驗生活,住在前方運行人員集體宿舍裏。主辦者請他為創作班的學員講課,他樂意地答應了。第二天早上7點,碧野就來到展覽館大廳裏,學員們還沒到,因為上課8點才開始。碧野說:“早點兒來好,不能讓學員們等我。”
碧野從上午8點講課,一直講到中午12點多。講完課步行到前方電廠食堂就餐。一到食堂,飯菜全賣光了,隻剩早餐沒賣完的饅頭。他二話沒說,買了兩個饅頭回到集體宿舍,倒了一碗開水,啃口饅頭喝口水。宿舍的工人師傅見了,都很過意不去。可他卻樂嗬嗬地說:“這叫銀湯吞元寶,吃了可養人呢。”
1978年底,《丹鳳朝陽》定稿,並交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是老作家曆時十多年用心血與汗水寫出的一部長篇著作。茅盾先生為此題寫了條幅:“碧野白頭不認老,丹江工地舞鋼鎬”“黃郎六十筆加鍵,丹鳳朝陽四十萬言”。
碧野在丹江口深入生活的間隙,還去了漢江上遊的山間,進神農架上武當山,到青峰嶺去獅象坪,翻山越嶺,行走於鄂西北大山區,尋覓當地的風土人情。為此,他穿破了幾雙解放鞋。那時的神農架不通公路開不進汽車,進山隻有山裏人踩出的小路。為了安全,林區負責人派3個年輕人帶著槍陪碧野先生一同進山。碧野穿著解放鞋,再用繩子把鞋和腳綁在一起,吃包穀住岩洞,到神農架走橫河爬大巫山。山上秋季如夏,一陣雲一陣雨。上山的每一步都隱藏著艱險:山上有豹有狼有白熊,隨時都有可能出來撲人;森林濃蔭蔽日,蚊蟲處處蛇蠍暗伏,隨時都可能被叮咬;懸崖潮濕苔蘚打滑,隨時都可能跌落深穀;林地上積年落葉,隨時都可能被其掩埋。碧野走過的許多高山處無路,無人家,隻有采藥人住的棚子。但他在神農架深山老林中,堅持徒步走了600裏山路。後來寫了《月夜青峰》《山高雲深處》《武當山記》《情滿青山》《神農架之行》《漢江上遊叢山間》《將軍和“報春早”》《山川小記》《武當春暖》等一係列作品,並結集為散文集《情滿青山》出版。
常懷堂講的是一位作家的故事,但這位作家,其實是真正的水利工程的參加者和建設者。
現在,丹江口水庫和大壩又成為南水北調中線的重要工程,碧野當年的創作貢獻,給我們了解曆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藝術參照。
碧野深入生活的經曆,對我觸動很大。作為一個文學後輩,我心中既有些慚愧,有些不安,又得到很多啟發。我想,這是我此次探訪行動之外的另一個重要收獲。
碧野已於2008年5月去世。我對趙立群主席建議,應該在丹江口市給碧野建立一個文學紀念館。它既是我們對一個著名老作家的懷念,也是對水利文化的反映,還可以成為新興的丹江口市的人文景觀。
趙立群和常懷堂表示讚同。
晚上,一個人住在龍山賓館的房間裏,我又拿出碧野的散文集來閱讀。他的文章寫於幾十年前,但如今讀起來仍然辭藻華美、親切感人,沒有隔離感、陳舊感、過時感。我覺得一個作家隻有滿懷激情,麵對自然,目光曠遠,追求藝術,他的作品才會產生持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