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討論:複仇和寬恕(1 / 2)

參與者:楊子雲(騰訊網公益主編)、施愛東、楊早(1217倶樂部)、薩支山

【薩支山】各位好,我想先提一個問題:大家對最後判藥家鑫死刑,怎麼看?

【施愛東】當藥案被民意綁架之後,“當局”就不得不殺藥家鑫了。如果法律過於嚴酷,其實更有可能導致冒險行為。反正死路一條,我為什麼不幹脆多殺幾個?在中國,動不動就是滅門案,這很可怕。中國人講“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不是新中國才有的觀念,是自古以來的中國傳統習慣。

【楊早】但李昌奎案還是頂住了,所以還是不要輕易把原因歸為“當局”。“藥家鑫案”,判死刑,判死緩,都講得通。但因為影響太大,就會被解讀成選邊站,有某種含義,這就是老薩文中說的,判了死刑,公眾情緒仍然得不到宣泄,因為你可以解釋成“無特權,無背景”,並沒有大快人心的效果。

【楊子雲】首先說說我的立場:我是反對死刑的。中國為什麼一直盛行死刑,與“殺人償命”的文化心理結構相關,也與實踐中的減刑、假釋比較隨意相關。需要強調的是,我認為廢除死刑的前提是需要恢複“終身監禁刑”。中國香港地區,以及很多廢除死刑的國家,都設有“終身監禁刑”。中國為什麼不設立“終身監禁刑”,歸根到底,還是基於經濟成本的考量。

【薩支山】愛東兄和子雲的說法是死刑並不能有效預防犯罪,問題是這裏更看重的是懲罰,是“複仇”。

【施愛東】對。中國文化中,尤其是民間文化,“複仇”始終是一個非常盛行的母題,偶見“寬容”的成分,但是不盛行。過去的長工鬥地主的故事,有時地主的過錯並不大,可能隻是欺壓了一下長工,或者有點吝嗇,可故事的結尾,總是以地主的“一命嗚呼”為結局。這與西方民間故事很不相同。

【楊子雲】死刑很痛快,一殺百了,但實際上,死刑並不能提供公正和正義,也不能預防犯罪。

【薩支山】子雲的後一句話,要思考,有很多討論的空間。比如何為正義,也有殺人償命,就是最大的正義的說法。

【楊子雲】這個是有分歧的。我認為,活下來的人,能夠得到心理修複,能夠消弭仇恨地繼續生活,能夠有尊嚴地活著,才是正義。我以前做記者的時候,特別希望能倡導建立刑事被害人救助基金,在這個案件中,我依然希望借此倡導建立刑事被害人救助基金。張顯在這個案件中,起到的作用非常糟糕,他的言辭和行為,高度契合了“殺人償命”的心理需求。

【楊早】“藥家鑫案”最吊詭的地方在於,在判決之前就注定了它在滿足民意方麵的失敗,因為民意想看到特權被懲罰,公義被伸張,但判死刑本身就證明了無特權。反過來說,藥家鑫被判死緩,才符合陰謀論的想象。就好像錢雲會如果真是被謀殺的,才是合理合情大家滿意的結果。另外,我想問一下子雲,你覺得“藥家鑫案”,“廢死”的一方有沒有借此案掀起討論的意圖?這一樁案又有沒有對中國死刑的反思有所推動?

【楊子雲】和解機會的喪失。這個老薩的文章中都已寫到了。在“藥案”的討論中,推動“廢死”,我雖然沒有整體跟蹤全程,但是知道是有一些討論的。而且,這個案件還有諸多免死的客觀條件,比如激情殺人、自首、獨生子女(貌似是獨生子)。蕭瀚作為廢死的堅定倡導者,他的觀點是我全部認同的。

【楊早】那你覺得“藥案”對“廢死”會有推動嗎?

【楊子雲】不會有推動。

【施愛東】我覺得“廢死”的時機還沒到,大部分民眾不認可,因為“殺人償命”的文化機製還深植於中國人的內心。隻要看看人們對《水滸傳》快意恩仇的喜愛就知道了。

【楊子雲】洇洇民意不可違啊。中國人對於生命權的漠視在“快意複仇”的狂歡中可見一斑。這個案件在刑法理論上,是典型的激情殺人,但是,藥家鑫的律師都不敢堅持,隻說“屬於激情殺人”。

【楊早】是啊,“廢死”有待社會對“死亡”、“複仇”、“正義”的看法都有所轉變。“殺人償命”比附於“欠債還錢”,是最古老的自然法,“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公眾最樸素的恐懼心理是:如果殺人都不用償命,那豈不是會人人都想殺人?

【薩支山】中國佛教不是也很盛行嘛,也有以德報怨的說法。

【施愛東】佛教盛行的是形式,並不是內容。

【楊早】中國的佛教其實是道教化了。

【楊子雲】日本是有死刑的國家,但它的最高院院長是佛教徒,所以,他們很少使用死刑。中國是判處死刑最多的國家,2008年,大約有一千七百人被判死刑,全世界有70%的死刑判決發生在中國。但,死刑的威懾力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