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者:何吉賢(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劉濤(中國藝術研究院院辦)、張慧瑜
【何吉賢】魯迅在《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中,把孔子比作“敲門磚”。這篇文章讓我又想起了這個比喻,所謂“官方(地方政府入市場(民間)、知識分子(左右兩派)等麵對中國崛起的事實‘不約而同’地在‘孔夫子’這個‘重新歸來的陌生人’身上找到了文化公約數,試圖建立一種中國自主、自覺的文化價值共識”。無非就是說,大家都拾起孔夫子這個曾被丟棄的敲門磚,敲進“中華民族崛起”的殿堂。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對這篇文章有不滿足。文章本身立足點在於批判,在於揭示“主流文化重建”背後的裂隙;在於揭開與孔子“和解”的背後,“官一商一士”真實的“和解”。但文章一直到最後,似乎隻見“和解”,不見分裂,隻見“對接”,不見“裂隙”。其實,分歧、分裂和裂隙是常態,“和解”才是非常態,是奇觀。而借用文化研究的一句話,把非常態性打扮成常態性恰恰是意識形態構造的常態。
在近幾年關於孔子的闡釋中,李零的《喪家狗:我讀(論語)》及圍繞其展開的爭論也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李零將曆代對孔子闡釋和《論語》的讀法歸納成三種:把孔子和《論語》當作意識形態,替皇上把思想門,站言論崗,美聖近乎肉麻,這是從前科舉時代或者科舉遺緒的讀法;把孔子當成救世主,把《論語》當成東方主義的救世良方,這是新儒家們的讀法;當然,還有一種更不得人心的讀法,就是把《論語》當成包治百病的心靈雞湯。這其實也就是這篇文章中歸納的“大和解”背後的三個脈絡。有意思的是,曆史上不同時期出現的三種解讀方法,為什麼會在今天傾巢而出?這篇文章試圖解答這個問題,但似乎又與此擦肩而過。
在《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中,魯迅接著說道:“中國的一般的民眾,尤其是所謂愚民,雖稱孔子為聖人,卻不覺得他是聖人;對於他,是恭敬的,卻不親密。但我想,能像中國的愚民那樣,懂得孔夫子的,恐怕世界上是再也沒有的了。不錯,孔夫子曾經計劃過出色的治國方法,但那都是為了治民眾者,即權勢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洞見在今天讀來仍讓人頭腦清醒。
【劉濤】本文主要從當下的一些文化現象入手,見微知著,得出結論:中國目前官方、知識分子、民間與孔子全麵“和解”,但其實各個派別之間裂隙依然存在。所謂文化保守主義應是起源於晚清這次中西全麵相遇,此後或盛或衰,或隱或顯,但從未中斷。孔子在晚清之後或得意,或失意,每次變化都關係著時代精神的根本變化。保守主義、左派、右派之間的分歧歸根結底在於以什麼方式治理國家。維新變法時,知識界圍繞變法與否分裂,舊派如葉德輝攻擊康有為“其貌孔也,其實則夷也”,未必屬舊派的張之洞也作《勸學篇》,標“中體西用”說,亦欲糾康有為之偏。較之於康有為,葉德輝是保守主義,其時爭論焦點在於是否真孔子。再如“五四”之時,圍繞是否“打倒孔家店”,又可區分新舊。陳獨秀、胡適等,新派;辜鴻銘、《歐遊心影錄》之時的梁啟超等可謂文化保守主義。其後新舊之爭依然存在,梁漱溟、熊十力、馬一浮、錢穆可謂文化保守主義,1935年又有何炳鬆、薩孟武等人的《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