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體育與我何幹——舉國體製的利弊迷思(1 / 3)

2011年10月,俄羅斯伊爾庫茨克州迪納摩少年足球隊分別以11:0、7:3的懸殊比分,戰勝北京兩所小學足球隊。據稱,來自俄羅斯的這支少年足球隊,水平相當於專業體校球隊,且是俄羅斯聯邦區冠軍,而北京的這兩所學校才剛剛開展校園足球運動,學生並未受過專業訓練;若論同等層麵的較量,貝爐以另外兩場中俄少足對抗賽為準:與北京國安同齡梯隊戰成3:3,與北京八喜同齡梯隊戰成2:1。

無論如何,可以想象的是,媒體、輿論關注的隻是北京這兩所小學非專業球隊的失敗。這兩場性質單純的“友誼賽”的小失利,卻引發了軒然大波,被上綱上線,在整體上被敘述為一個中國少年足球潰敗、國民身體素質完敗的大故事。其對國人心理的衝擊,用白岩鬆的話來講,就是:“麵對這兩場失利,給我的打擊比中國國家隊失去世界杯資格還要嚴重,為什麼?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對於中小學生體質全麵下滑,早在1993年青少年問題專家孫雲曉發表的紀實文學《中日夏令營的較量》一文中就敲響了警鍾,震動過社會。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過去了,盡管2011年9月國家體育總局發布的《2010年國民體質監測公報》稱“自2000年以來,我國國民體質的總體水平在不斷提高”,但人們從經驗上、從情感上更願意相信情形依然無所改觀,甚至變本加厲,更為糟糕。體育設施不健全,體育教師不足用,學校、家長重文輕體,仍然是學校體育實踐中相當普遍的現象。中俄兩國少年足球隊的較量,無論專業、業餘,五負一平的戰績,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結果了。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想必是多數人的心聲。國民身體素質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意義,這裏暫不討論,僅就體育而言,一般說來,競技體育的基礎在於大眾體育。但詭異的是,如同別的很多事情一樣,中國總是一個“例外”。我們的大眾體育積貧積弱,我們的競技體育成績卻趕英超美、蒸蒸日上。如果將“體育人口”定義為“每周鍛煉三次,每次鍛煉半小時”,2008年,中國的“體育人口”粗略統計占總人口的37%,這一比例在歐美發達國家則高達80%;換句話說,在歐美發達國家,體育運動已經成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無須特別倡導卻蔚然成風。與此同時,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中國曆史上第一次高居金牌榜榜首、獎牌榜亞軍,距當年許海峰射下第一塊奧運金牌,實現“零的突破”,不過短短二十四年的時間。北京奧運會後,針對各方質疑,原中國奧委會秘書長魏紀中曾態度強硬地反問說:如果我們不是體育強國,誰是體育強國?

體育是什麼?怎樣才算體育強國?體育的真義究竟在哪裏?李娜法網奪冠、短道速滑隊內隊外群毆醜聞、原中國女子體操隊隊員桑蘭天價索賠案、原大運會體操冠軍張尚武街頭賣藝、中俄少年足球對抗賽一2011年體育界大大小小的事件,一次又一次迫使我們思考這些貌似簡單、自明的問題。

大滿貫冠軍與奧運冠軍

2011年6月4日,二十九歲的李娜奪得法網大滿貫冠軍。她是迄今為止第一個獲得大滿貫的亞洲選手。李娜的勝利,被人們視為運動員脫離體製後成功“單飛”的典型;李娜終成霸業,在很多人看來,似乎意味著勞民傷財、“金牌至上”、違背體育精神的“舉國體製”可以休矣,職業化發展大有可為。

毫無疑問,職業化、市場化是體育發展的大趨勢。中國的體育改革也已進行多年,有了本土的職業運動員、職業賽事,“舉國體製”為主、職業化為輔的雙軌製也基本成形。李娜的成功,便有人概括為:舉國體製培養基礎,單飛激發活力。

但是,職業化的道路是殘酷的。職業網球賽事中,據說隻有世界排名前五十位的選手,才能養活自己。李娜模式(雙軌製)、丁俊暉模式(個人單打獨鬥),無法在短期內成功複製。同時,從世界範圍看,職業化程度較高的運動項目,主要有高爾夫球、足球、橄欖球、網球、籃球、台球、拳擊、板球、網球、壁球等。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體育的很多優勢項目,如乒乓球、羽毛球,大眾喜聞樂見,參與範圍廣,都不在這個名單之列。這些項目的金牌,是不是就沒有意義?如果完全職業化,一些難以職業化的項目,如體操、舉重等,是不是就可以放任自流?一切向錢看、聽憑資本控製,是不是真的就會更有體育精神?

的確,對於中國體育,我們究竟想要什麼呢?女排前國手郎平談到自己在國外打球、執教的經曆時曾說:“中國、意大利和美國正好代表三種不同的體育體製,很難說哪一種更好,各有優劣勢。關鍵看你要什麼。如果你要輕鬆型的模式,自由發揮你的興趣,享受排球的樂趣,美國模式最適合你;如果你要通過高強度的職業聯賽來訓練,意大利的模式更能練兵;如果要拿世界冠軍,中國的體製比較好,經濟、人才、時間上都更有保障。”

中國這個拿世界冠軍的體製,就是通常所謂“舉國體製”,首先指的是競技體育領域。我國競技體育的“舉國體製”,簡單說,就是集中力量辦大事,政府以行政手段管理體育事務,以計劃手段調配全國體育資料,其最終目的,是要在奧運會、錦標賽、洲際賽等國際重大比賽中拿牌,“為國爭光”。2008年北京奧運會,中國的“舉國體製”無遠弗屆,是迄今為止最登峰造極的一次淋漓表演,它強行征用了所有的社會資源。

李娜奪冠後,中國羽毛球隊總教練李永波在接受武漢媒體采訪時曾說:“如果明年她在奧運會上獲得冠軍,那比現在更了不起。”很多人因此批評李永波無知,因為在網球賽事中,大滿貫冠軍的分量遠遠重於奧運冠軍。這些批評都有道理,但公允地說,李永波的立場也可以理解,因為在中國的體育主管部門看來,所有的國際賽事,最重要的莫過於奧運會。我們的競技體育管理體製,從根本上看,就是以在奧運會上拿牌為主要目標。我們隻能說,李永波心中最認同的還是“奧運至上”戰略——一個明顯的證據,就是在最近一年來的諸多公開賽事中,林丹多次故意輸球給隊友,幫助隊友增加積分,最終目的不過是幫隊友爭取獲得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參賽資格。抱有“奧運至上”想法的人,不是少數,其中既有追求政績業績的體育官員,也有民族主義情緒高昂的普通民眾。

就競技體育而言,冠軍隻有一個,爭金奪銀,心心念念“拿牌”,無可厚非。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男子四百米半決賽,繩肌斷裂後在父親扶持下、堅持跑完全程的英國運動員德裏克·雷德蒙德(Derek Redmond)盡管感動了世界觀眾,他個人卻認為本次奧運會對他來說是一次徹底的失敗,他曾說:“在我看來,世界上有兩種運動員,一種運動員參加奧運會隻是為了享受比賽,對他們來說參加就是勝利。可我屬於第二種,我參加比賽的唯一目的就是拿獎牌,我可沒時間去想什麼奧運精神,我腦子裏想的隻是比賽。”

但是,說到中國的“奧運至上”,背後關涉的不是個人的成敗,而是一個國家形象、國家榮譽的問題。這個問題大不大?重不重要?這裏,我隻能“代表”我自己談一些自己的感受。說到某一場比賽,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指責林丹讓球有違體育精神;但是,如果從中國羽毛球隊為征戰奧運而排兵布陣的角度看,我就開始百般糾結了。回顧最近幾屆的奧運會,明知金牌數量能夠說明的問題相當有限,但比賽期間,每天的頭等大事,便是著了魔似的掐著指頭點算今日進賬。實話實說,我這個人沒有太強的民族主義情感,很多時候甚至抵製這種非理性的激情,但是它潛藏在我身上。它在,始終存在,不管我自己是不是羞於承認此點。